那个近在咫尺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演奏结束后,余颂立刻殷勤去搀扶洪涛,又为她端茶倒水。但老太太不领情,她只想吃橘子,剥开后分了两瓣给余颂,道:“你上次的话,我仔细想过了。”
余颂急忙道歉道:“对不起,是我冒犯了,是我不知天高地厚了。您是前辈,我的水平远远比不上。我把成名想得太容易了。”
“不,你的话很合情合理,现在正在体能的高峰,肯定想有成就。我知道你渴望出名,想要勇攀高峰。其实你的心愿应该很快就能实现了,只是登上山顶后继续生活又是一种挑战。”
“不,我和您还差得远。您刚才的演奏完全是一种标杆,您能告诉我演奏巴赫的技巧吗?我到底该怎么提升?”
“没有技巧。像水淌过掌心就可以了。”
余颂傻眼了,如实道:“啊?我不懂。我比较笨,能不能说一些指法或者节奏上的技巧。”
“你不需要这种东西,你的技巧很完美。”洪涛忽然道:“橘子酸吗?”
余颂愣了一下,道:“还行,我可以忍耐。”
“不要忍耐,酸就是酸,甜就是甜。喜欢酸也可以啊。”
“好的。”
“你真的很紧张,不要太紧张,人生不是做题,没有什么道理是一定要明白的。该明白的时候就会明白。”洪涛笑了一下,又道:“你觉得生活很美好吗?”
这样的长辈问话,按理是该给个积极的答案,余颂刚想说生活很美好,却发不出声,眼前闪过周修达和宁晓雪,还有安思雨的质问。职业道路的险难险阻,圈子里的勾心斗角,古典乐的曲高和寡,往事一幕幕都带着钝痛。她沉吟良久,道:“我不知道。”
洪涛宽慰似的拍拍她的肩膀,道:“希望有一天你可以觉得生活很美好。除了弹琴外,你也可以有自己的生活,没事的话去见见朋友,四处逛逛吧。你有好久没见的朋友吗?”
余颂道:“有的。”
其实余颂有些怕见宁晓雪,虽然嘴上不说,但她总觉得当年的事故自己有一份责任,要是更细心些或许就能挽回。但不去见她,似乎跟显得凉薄寡情,余颂回国后就一直在犹豫着,终于是洪涛的话给了她决心。
宁晓雪依旧要坐轮椅,每周两次去医院复健。余颂到她家的时候,宁晓雪刚从医院回来,是她亲自转着轮椅来开门。
四目相对时,余颂站在门口后退了一步,生怕宁晓雪对她的有怨气。不料宁晓雪抬起眼打量片刻,笑道:“余颂,你变漂亮了,打扮好洋气。”
“诶?”余颂窘迫地笑了,低头把头发别到耳后,“谢谢,还行吧。”
“你这搓白发是挑染的吗?我也想挑染,我妈不同意。”
“我这是长出来的。”
“少白头更时髦了,你可千万别染黑。”宁晓雪微微一笑,把轮椅朝后转,方便余颂进门。
这套房子在一楼,其实面积不大,但送了一个地下室。为了方便宁晓雪的轮椅上下,家里的楼梯都改成了斜坡。房里的布置虽然朴素,倒也花了心思,素色的印花墙纸,地下还铺着地毯。反正自从余颂给自己的房子装修后,看谁家的装潢都很精致。
宁晓雪转着轮椅进出,指点余颂把带来的礼物放柜子里,又忙着追问她这几年的际遇。她笑道:“我知道你过得好,之前你寄给的我礼物都很便宜,从前年开始,已经越来越贵了。”她指着柜子里的一排名牌包,笑道:“送这么贵,我都怕海关把你的邮包扣下来,下次不用送这么贵的。像今年带点水果来就好了。”
”我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别人说好,我就买了。”余颂见她活泼许多,疑心是自己多想了。人各有志,宁晓雪虽然遭遇不幸,或许心境上已经开阔了。
忽然,有钥匙开门的声音,是宁母拎着一袋子菜和日用品回家了。第一眼,余颂都没敢认她,因为她像是老了十岁。上次一别宁母虽然身心俱疲,但衣着搭配还是时髦,可现在她的头发已经灰白,面色也黯淡枯黄,驼着背,人也干瘦。当年她和余颂母亲相比,是知识分子和泼妇,现在却是形象倒转,简直像是保姆和雇主。
虽然宁晓雪瘫痪后,她父亲立刻就抛弃了她,另组家庭。但他离婚前赔了一套房子,供母女两个开销,她们过得也不算差,至少看宁晓雪,她还有些打扮,面色也红润。余颂总算明白过来,宁晓雪是有些恨她母亲,因为这恨,她反倒能从母亲身上榨取生命的活力。
果然不出她预料,宁母想着招待余颂,宁晓雪却是处处挑刺,先是说她泡的茶太烫,又说家里的茶叶不好,应该买咖啡。余颂连声说不用麻烦了,却也差不上话,反而被宁晓雪一瞪。宁母悻悻,不敢再与余颂多说话,只畏畏缩缩地把袋子里的东西分批放进冰箱。她又洗了车厘子,小碗端到宁晓雪面前,道:“晓雪,这是你想吃的,快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