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巧一转身,把琴盖打开,故作兴奋道:“今天工人没来搬走钢琴,说明我们还是有好运气的。你快给妈妈弹一曲吧,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你不是练习了很久,要给我弹琴当礼物嘛。那就现在弹吧,我也期待很久了。”
安思雨沉默着抬起眼,注视自己的母亲。她其实已经老了,平时描眉画眼装点着还不明显,如今一潦倒就显得憔悴。可她眼睛里的神采依旧。曾经他也小视过她,觉得她有不合时宜的天真,近乎于幼稚。可她的乐观能坚持到这地步,已近于是勇气了。他对母亲生出了无上的尊敬,也笑了一下,道:“好啊。我弹得可好了,弹给你听。”
与安思雨分手后,余颂便花更多时间在琴房练琴,往往一天练够十小时,连周修达也看不下去,劝道:“贪多嚼不烂,你这个程度,应该多思考曲子,而不是一味练习。你身体又不好,我看你弹半个小时就要咳嗽,休息一下吧。”
余颂道:“我知道。”但她依旧翻到下一页谱子。
“知道你还不停?”
“我很痛苦,如果不找点事情做,只会更痛苦。弹琴能让我什么都不用想。”她弹的依旧是勃拉姆斯,却较比赛时的演奏更深沉。文章憎命达,这个道理可以运用在一切艺术上。所以他从不反对余颂恋爱,也绝不后悔拆散他们。既然她已经决定为艺术献身,余下的事就该撇清。他当初也是这样一步步成名的,并不觉得不妥。
听着余颂的琴声,他在愧疚中又有些许自得。他平生是最恨大家长做派,几乎是被父亲包办了一生,可此刻他也体会到了自作主张的妙处。她越弹越好,在重音转换上已至纯熟,再由痛彻心扉的助推,几乎到了大巧不工的境界。
一曲终了,周修达问道:“你还能坚持吗?”
“我还能忍耐。”这是一个意料之中的,令人满意的答案。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的忍耐是有意义的。至少在刚才,你弹的比我好。音乐是能连接人心的。”
“老师,那天的电话是你接的,周修达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我让他等你面试后再打来,他就挂断了。”周修达回答时是面不改色,可他就是这样的脾气,越是说谎,看着越镇定,余颂其实已经摸透了,但没有戳穿他。
那天晚上,她又独自一人来到安家的别墅。从外面看去,窗户是暗的,想来他们已经搬走了。房子的大门已经紧锁,花园里的花也有些枯萎。她还不死心,对着黑洞洞的窗户张望一眼,像是站在井边往下看,有一种幽深的恐惧感。什么都没看到,天太黑了,就算有,不过是她自己模糊的影子,形如鬼魅。
其实她多少能猜到些真相,安思雨走得这么匆忙,就算搬家,也不会是逃难架势,必然是突遭横祸,经济上出了问题。可是他没有提,她便也没有去问,多少能猜出些原因,拨给他的电话,没接通又被她挂断。一次,两次,她并不真的去问了。一旦问出来,难道她真的要为了他留下来吗?
她只简单发了条消息,告诉安思雨自己航班的起飞时间,要不要送别都随他意,毕竟那次已经算告别过。开头结束都是他主动,也算是有始有终。没有等来回复,夜也深了,余颂转身就走。
安思雨其实在家,因为安母明天要起个大早,所以早早就熄灯睡了。他有点发烧,也躺在床上无所事事。他的房间有阳台,可以探身看到楼下的动静。余颂有按过一次门铃,他听到声音,立刻光着脚跑去张望。看到余颂,他下意识想叫她,一清醒,又猫腰躲了起来,好在她并没有察觉。
过几分钟,余颂的短信就发了过来,她礼貌而生疏道:“这段时间感谢你的照顾了,我的航班是本月18号10:00起飞,在h登机口。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来送机。如果你有其他事要忙,祝你一切顺利。”
“你要不上来吧,家里有人的。”安思雨看了一会儿,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躲在窗帘后面,目送着她走远。
余颂回家的时候,余母还欢天喜地着。倒不是因为她面试成功,事实上她放弃了日方的奖学金,余母是引以为憾,长吁短叹的。真正让她高兴的是晚班的公司旁边开了一家小食堂,她和里面的后厨是旧相识,也就能占一些便宜。每天晚上食堂里卖不掉的半成品按规定要处理干净,后厨会悄悄避开监控带回家,余母也就能分到一杯羹。今天晚上拿回家是京葱羊肉,略加处理就能美餐一顿,显然是大惊喜。
余颂看她嘴角始终是一抹笑,忍不住道:“每天有一盘免费的羊肉吃,你就这么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