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坦琪琪格的后位,福临活着时没废,等他崩了,自己也不便做主废黜。大清的皇后竟是个出身不明的“野孩子”,这样的丑事自然不能宣扬,可是不废后,福临崩了,阿拉坦琪琪格就是太后,想到以后要在后宫跟这个女人朝夕相对,太后止不住地憋屈。不如送去福临处,等龙归大海,就手处置了她,只说是一同染了天花,薨了。也可对外说她自裁殉葬,只是殉葬的女人身后的哀荣不同,太后不想让她占这便宜。
心里计较定了,太后厌恶地说:“去吧,龙驾在睿亲王府。”自从皇帝“见喜”,宫中诸人知道皇帝移驾,但唯独太后知道龙驾移至何处,所以金花把衣饰钗环都给了静妃,也只换了个出永寿宫,要知道福临在何处还要来求太后。
金花叩了头出来,迎着风,眼泪止不住地流。多尔衮的睿亲王府,自从多尔衮去世,已经荒芜多年,太后让福临去“废园”养病,大约在她心里福临已经是“废人”一个。皇后不知道,自从皇帝斑疹发起来,太后见病势凶猛,想到爱新觉罗家族被天花诅咒的命运,心里已经败下阵去,净忙着跟议政王大臣会议商议摄政的人选。太子只有二阿哥福全,三阿哥被福临抱了抱,过到病气,回去景仁宫也高烧不退。
宝音扶着皇后,掏帕子给她擦泪:“好孩子,冷不冷。”金花身上穿的是静妃的宫女扔给她的一身宫女的蓝布袍子,薄薄的一层夹棉,一阵风就能吹透。花盆底儿踩在冻得冷硬的青石板上“咯咯”作响,金花缩了缩脖子,脚下却没停,说:“姑姑,今冬出奇地不怕冷,这会儿就是浑身寒浸浸的。”
怎么会不冷,十一月底的京城,将下雪了,风跟刀子似的,吹在脸上生疼。可金花顾不得,从慈宁宫到睿亲王府要横穿皇城,从圈禁时起,太后就不准她传舆,她心急,身子却急不得,穿着花盆底儿走不快,还要护着这个肚子。一阵风猛吹过来,她两手叠着捂上肚子身前,再转过身,宝音也搂上她,替她挡着风,问:“快到了吧?”
睿亲王府,后来改成普度寺。金花在循着记忆往普度寺的方向一气走,低头笑,若不是从小在北京长大,故宫博物院年卡用户,穿越后连路也找不到。还盘算着穿得寒碜,仍要拿出皇后的气势,太后也没给她个信物,等到了睿亲王府,她怎么说服那些奴才放她进去?
谁想多虑了,睿亲王府根本没人。
黑鸦鸦的一片房子,雅雀无声,宝音疾步在前,皇后跟在后头,宝音跑前跑后找有亮儿的屋子,皇后就站着歇口气,等宝音唤自己再上前。终于一次宝音唤她,不等皇后开口,听一个亮嗓子压低了声音问:“谁?谁在外头?”
皇后问:“吴禄!万岁爷在哪儿?”
“吱呀”一声,身旁的大殿打开一扇门,从缝里透出来一线光,小太监吴禄扑身出来,跪在廊下哭着说:“皇后娘娘。”
皇后提步往上台阶,一边走一边说:“吴禄,万岁爷在这儿?怎么外头一个人都没有。”等皇后进殿,吴禄依旧跪着,爬进殿,磕个头,说:“万岁爷就在梢间儿。”宝音跟在后面“吱呀”关上殿门,一阵尘扬起来,宝音用手当扇子扇了两下:“这么大土,你们怎么伺候的……”一眼看吴禄磕在地上不起来,宝音收了话。怎么伺候的,除了吴禄,还没看到第二个伺候的人。
金花踩着花盆底儿往梢间儿走,“噗笃”“噗笃”,次间儿没点灯,走着走着陷进一团黑影里,梢间儿跳着一豆亮,她扶着腰,追着那一豆亮匆匆行过去,脚底不知踢到什么,“哐啷”一声,黑影里看不清,她不想看,她更不关心。她脚步没有一丝犹豫,越走越快,三步两步奔到福临床边。
他朝里头卧着,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只露着个后脑勺。
她弯下腰轻轻探身,终于看到他的侧脸,浓浓黑的眉毛,长长的睫毛垂着。往常他睡着了,胸仍起伏,现在他静静躺着,纹丝不动。她伸出冻得通红的手到他鼻下,热息缓缓喷着掌心,还带着几分潮气。他活着。
她才猛醒自己也还活着。从进了殿,她就屏着气,他在哪儿,他可还好?等他的鼻息拂进她手心儿,她才惊觉自己前胸贴着后背,身子里没有一丝活气儿,支持不住,在他身边的床沿坐下,她喘了一阵,柔柔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额头上仿佛摸到一颗痘,她凑过去看,脸上大块的斑疹,还有正在冒头的痘儿,花花麻麻。眉毛下也是影影绰绰还没起顶的痘。她皱着眉轻轻掀开被子,只瞥了一眼他宽阔的后背,她匆匆掩了被,轻轻推他:“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