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瑶也发现谢钦变得有些不一样,以前虽然冷,好歹是个活人,现在整个人冷硬冷硬的,眼底阴沉没有光,任谁瞧见他都要生惧意。
尸山火海里爬上来的男人,一个人背负着整个江山社稷。
难为他了。
沈瑶从内间门寻来一锦盒递给谢钦,
“谢谢你当年资助我一万两,如今都还给你,这里还有一千两利息,算是我心意,我知道你不在意,可我不想欠人人情,如此我们两清,谁也不欠谁的。”
这话如一盆冷水,将重逢的喜悦彻底浇灭。
谢钦眼底的唯一一抹光亮一下子黯淡了。
他目光终于挪到那锦盒上并未作声。
当初提和离的是他,他无话可说。
沈瑶没有细辨他的脸色,笑着问,“在边关还好吗?没有受伤吧?”
像是关怀老友,语气稀松平常。
谢钦脑子跟锈掉似的,慢慢回过神来,涩然抬起眸,应了一声,“没有受伤。”
伤是肯定有的,没有致命伤罢了。
沈瑶放心了。
“那就好。”
然后笑一笑,没有多余的话了。
她不说话,谢钦就更不知该说什么。
不一会碧云送了茶水点心来,沈瑶客气地让他吃点垫肚子,谢钦只喝了一口茶。
沈瑶双手环胸靠在圈椅里,神色宁和。
谢钦就知道她这是在赶人了。
可他莫名的不想离开,努力寻着话题,
“你呢,这三年可还好?”
沈瑶莞尔一笑,别了别耳后的鬓发,“挺好的,拿了你的银子开了一家豆腐店,如今名声越来越响,不愁吃不愁穿,什么都好。”
谢钦喉咙粘稠不堪,半晌挤出一问,“还是一个人吗?”问完修长的手指抵着茶柄不敢动。
沈瑶眼尾拖出一抹说不出的意蕴风流,
“身边有个可心人守着,一辈子相安无事过日子。”
谢钦心漏了一拍,指尖从茶柄滑落,“什么人?”
沈瑶提到那个人,面上露出羞赧,双手揽着垂下的鬓发,解释道,
“他姓林,做生意的,南来北往的生意他都做,我们认识三年了,他早早便求过亲,我那时忙着开铺子,无心嫁人,这三年铺子稳定了,展儿也催我定下来,半年前我遇到歹人,他舍命救我,我想这辈子就认定这么一个人了,你凯旋那一日,他从西北回来,昨日刚发了喜糖给邻里街坊,下个月便成亲。”
谢钦默不作声听着,僵直着身一口一口喝茶,半晌方哦了一声。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于冷淡,便扯了扯唇角道,
“恭喜。”
“谢谢你。”沈瑶由衷道。
谢钦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门,循着身体记忆回到九阳巷口,牵起自己的马翻身而上回程。
这一路也没回府,折回皇宫。
官署区灯火通明,他坐在人来人往的衙署里,方才找到一点知觉。
属官打量他脸色不太好,“谢大人,您脸色有些白,是不是不舒服?”
谢钦手搭在桌案上,艰难地看着他,“我好像是有些不舒服。”
属官立即去请大夫。
太医院掌院正要出衙回府,听人禀报说谢钦不舒服,二话不说重新进去换了官服操起医箱火急火燎赶来吏部。
先是请了安,坐在谢钦对面问,
“首辅,您哪儿不舒服?”
谢钦无神地看着他,指着自己胸膛,“这里不舒服,又闷又胀,堵得慌......”
可明明里面什么都没有,空空的,怎么会堵。
“甚至有种麻痹的涩感。”
谢钦一双眸空洞地看着太医,清晰准确地描述着自己的感受。
太医听到这话,脸色十分凝重,立即给他搭脉。
可搭了半晌,实在没发觉他身体哪里出问题,
“谢...谢大人,您确定是身子不舒服吗?”
太医忐忑地说,
“有没有可能是心里不舒服?”
谢钦狼狈地回了府。
穿过石径,越过月洞门,来到故吟堂的院中。
四下寂静。
熟悉的院落像是饱经风霜,在前尘旧梦里抖动着它的尘埃。
自回京他越发沉默寡言,每一个迎上来的人无不笑脸熠熠,恭敬讨好,甚至小心翼翼揣摩他的心思,他心生厌恶。
他站在奉天殿之巅,看着所有宫殿楼宇星罗棋布铺在脚下时,没有丝毫快//感,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寂寥和空旷。
他一直不明白心里为何不痛快,直到此时此刻站在那空落的故吟堂,五内空空,四野茫茫,那种孤寂到极致的感觉,淹没着他。
这么多年撑着他的朝堂理想已实现,四海升平,河清海晏,他一将功成,万古流芳。
他成了个孤家寡人。
心底某一处像个无底洞,更像一个被掏空的窟窿。
他急切地想要用什么来填补,循着本能来到故吟堂,来到这曾经欢声笑语的后院,曾经不被他放在眼里,却在失去后,在无数个边关暗夜里,慰藉着他的温柔乡。
他下意识地盼望着这里有一盏灯,浅浅照亮回来的路。
下意识期待那一张活脱的俏脸,不经意推开小轩窗朝他递来妩媚的一眼。
可惜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