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初刻,客人陆陆续续进门,段氏近些年丈夫高升,女儿嫁得体面,就连最小的儿子前段时日也跟江南总督的女儿定下口头婚约,可谓是春风得意,府内贺客如云。
沈瑶由沈杉领着来到前厅西侧的耳房,
“肆肆,你在此处候着,待认亲礼开始,我便来唤你。”
沈瑶点头,耳房不大,只摆了一架三开座屏与一张小小的罗汉床,沈瑶在罗汉床坐下,碧云蹲下来替她整理裙摆,罗汉床旁搁了一高几,高几上摆着松子莲子红枣等各色果子,还有几碟肉铺鲜果之类,沈瑶夹了一块肉铺在嘴里嚼,在脑海里将计划过了一遍。
首选尖锐之物借机摔倒,这样顺理成章,没有风险,若实在没机会,最后用匕首自证清白。
掌心下的把柄已黏了一层厚厚的汗,不可能不紧张,只是已别无选择。
碧云浑然不知沈瑶的打算,替她将裙摆沾着的枯叶给摘去,一面自顾自道,
“方才夫人身边的贺嬷嬷将奴婢叫去提点吩咐,奴婢瞧见了三位姑爷,于是顺带打听了一嘴。”
攀比之心,人人有之,碧云私心希望沈瑶嫁得好,难免对其余姑爷多瞧了几眼。
“大姑爷是宣平侯府的世子爷,相貌堂堂,下颌留着一撮小胡子,见人三分笑,听说是前年一甲进士,如今在吏部观政,厉害着呢,大老爷与大夫人都很满意这个女婿。”
“二姑爷梁都侯府的二少爷仕途便差了些,没能考上科举,走的是荫官的路子,不过听嬷嬷说,这位梁二少爷去年进了大理寺,查了一桩案子,入了首辅的眼,被提拔出来当从六品的大理寺丞,想必也是个有能耐的,”
小姑娘笑嘻嘻的,“二姑爷长得倒是好看,只是奴婢观他眉眼,该是个性子固执的人,就怕平日与二姑娘不大相合。”
“夫妻嘛,还是和睦为上。”
“至于三姑爷嘛,”碧云笑了笑,起身往旁边锦杌一坐,从腰间布兜里掏出一块布巾沾了些水净手,也捡了一块甜果塞嘴里,
“三姑爷与三小姐则是天生一对,他是宁伯府的三公子,生得高大魁梧,看起来挺可靠的。”
沈瑶无心听她唠叨,随口应付,“看一眼就知这人可靠了?”
那段氏看起来还慈眉善目呢。
碧云眨眨眼,“是嬷嬷说的,嬷嬷告诉奴婢,每每老爷夫人有所差遣,三姑爷跑得最勤。”
沈瑶没做声,想起心里的计划,担心牵连了小丫头,便使了个计,佯装摸了下袖兜,
“哎呀,我随身的香囊不见了,你快些去找,让贺嬷嬷换个人来伺候我。”
碧云一听急了,“是姑娘攒银子的香囊吗?”
这些年沈瑶省吃俭用,攒了两百两银子,那是沈瑶全部家底,她一向随身携带从不离身,说是等攒够了银子,便可买一栋宅子安个自己的家,碧云每每想象便憧憬不已,这大约是主仆二人唯一的信念。
“是。”
路边捡来的小姑娘,没见过什么世面,从来将那两百两银子看得比自个儿性命还重要,一时慌得落泪,“奴婢这就去找。”
沈瑶不忍吓她,更不愿让碧云看到她自伤,心头微酸,
“你路上好好寻,得仔细些一处都别放过。”
碧云拂泪点头,拔腿往外走。
沈瑶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闭了闭眼将泪意吞回,大约一盏茶功夫,贺嬷嬷将段氏身边的大丫鬟遣了来。
“姑娘,认亲礼开始了,您随奴婢去正堂。”
沈瑶由她搀着,亦步亦趋出了门,沿着廊庑往厅堂迈去。
无数目光如潮水涌来,大多是惊艳之声。
“沈家这位义女果然天姿国色,难怪太子与三皇子大打出手。”
“我看哪,这哪里是义女,分明是沈大人暗藏的底牌...”
好听的不好听的,皆入不了沈瑶的耳,她目光穿过人群,从长廊转入厅内,视野一点点变得开阔。
正厅内高朋满座,气氛喧闹却井然有序。
就连段氏也罕见带着笑,仿佛对沈瑶这个义女格外喜爱。贺嬷嬷端着敬茶的茶盏行到侧前,一切就备。
沈瑶目光定定看着那青花瓷杯,一步一步靠近。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助她,二房的小侄子似乎瞧见了新奇玩意儿,忽然从厅中横穿而过,沈瑶几乎是不假思索,假装受惊踩到裙摆高呼一声往前栽去,她栽的方向恰恰是贺嬷嬷所立之处,贺嬷嬷吓得失声后退。
茶盏跌落在地,裂成几瓣。
本是个极好的嫁祸机会,可惜离得最近的瓷片太碎了,恐难毁容,所幸一不做二不休,沈瑶袖中银光一闪,薄薄的银芒一下子刺进了她心底,也将那张瑰艳的脸照得惊心动魄,这个动作练习过无数次,已在身体留下牢固的记忆。
沈瑶闭上眼,正等着那银刃带过面颊,骤然砰的一声锐响划破耳际,也不知何物击中她手腕,她吃痛松手,匕首滑落,发出掷地之声,沈孚在一片惊呼中飞快上前,一把钳住沈瑶手腕,防止她自伤,连同她整个人也掺了起来。
众人大吃一惊,这才意识到沈瑶是打算当众自残。
铮铮傲骨啊。
沈瑶惊魂未定地看向石子射来的方向,
大门洞开,昳丽的天光裹挟和煦春风从门庭外泼进来。
一道格外挺拔的身影拧着一人立在门口。
那张脸恰恰隐在门庭阴影处,瞧不真切,独那流畅而凌厉的下颚绷得极紧,宛如一柄锋利的刀发出摄人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