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日他不曾露面,哪怕殿试,他亦不曾参与,他不想与沈展打照面,以防给旁人留下把柄,说沈展是靠他及第进士,他希望小舅子仕途清清白白。
可他也不能坐视旁人给沈瑶说媒。
六月初六,琼林宴。
朝廷下旨让新科进士携家眷入宫赴宴。
沈瑶想起曾嫁给谢钦,万一遇见熟人便有些尴尬,
“我还是不去了。”
沈展却是不肯,凉凉打量她,“怎么不去?莫非你心里还有他,不好意思见他?”
“哪有的事?”沈瑶高声辩驳,双手拽着绣帕稳稳当当坐着,“我这不是为你着想,若叫旁人晓得我是他前妻,我怕...”
“怕什么?难道你一辈子躲着不出门?再说了,我今后要在朝廷一展志向,与谢钦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索性大大方方见了罢。”
沈瑶还要说什么,沈展却非要拉着她出门,他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趁机让姐姐露露面,早日寻个郎君嫁了。
如今的沈展已不是过去的沈展,他有足够的底气给姐姐撑腰。
沈瑶无可奈何,在马车里拾掇了衣装,跟在沈展身后匆匆入了宫,幸在她嫁给谢钦时,时常入宫,对宫里的规矩门儿清,在一众新科士子家眷中显得落落大方。
三年战乱,皇权交迭,世家还是那些世家,皇亲贵戚却被重新洗牌。
当年先帝被女真所逼吐血而亡,不少王爷皇子趁机动乱,是谢钦暗中安排人手稳住了局面,将当时还是七皇子的新帝扶上了宝座,而这个间隙,先帝幼弟齐王爷曾小小拉了七皇子一把,七皇子登基后,十分信任这位皇叔。
新帝虽年幼,却也晓得制衡的道理,一来定了郑阁老孙女为皇后,二来宠幸这位皇叔,以他来压制谢钦。
谢钦朝野威望隆重,手握实权,压根没把这位绣花枕头的皇叔放在眼里,不过为了给皇帝面子,平日里还是礼让齐王三分。
齐王此人,还算贤明,却有个毛病,他好色。
琼林宴上,花团锦簇,齐王站在桥上有意无意瞥着前来赴宴的女眷,一眼就被沈瑶给吸引住。
沈瑶今日装扮不算华丽,只穿了件薄荷绿的裙衫,原想在人群中隐身,可惜天不遂人意,其他女眷穿金戴银,不是娇艳的海棠粉,便是灼丽的牡丹红,这下反而将沈瑶那一抹绿给突出得明显,再加上那张脸实在称得上国之姝色,一眼便被齐王给相中了。
齐王看见沈瑶委实有些走不动路,立即着人打听是何许人也。
他原先名不见经传,阴差阳错不曾见过沈瑶,不知她是谢钦前妻。
不一会内侍回禀他,沈瑶是新科探花郎的姐姐,而这位姐姐恰恰和离在家,一听是和离过的女人,齐王越发感兴趣了,若是正儿八经黄花大闺女,他还不好下手呢。
身旁侍从见他双眼冒光,不由地劝诫,“爷,人家可是探花郎的姐姐,属下观那探花郎,器宇轩昂,非池中之物,不像个送姐为妾的人,咱们府上有王妃呀.....”
齐王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女人,光瞧两眼已心花怒放,推开侍从的手,“区区一届新科士子,我若将他遣去边县,他能奈何?”
“她一和离妇,我许她一个侧妃已是绰绰有余。”
午时初,沈瑶跟在众人身后进了延庆殿,殿内济济一堂,男女分席,当中隔了一道珠帘。上席是官宦夫人,下席是新科士子家眷。
宴席未开始前,大家相互走动,活络关系,真正出身草根的士子并不多,这些新科士子要么本是朝中世家子弟,要么与朝臣沾亲带故,随意拧出来一个也是有些来头的,唯独文诺与沈展没有,今日赴宴的是文诺的母亲,她一眼喜欢上沈瑶,言谈间文夫人打听沈瑶喜好,颇有亲近之意,心里想,儿子虽然没有沈展出色,可沈瑶毕竟和离过,若是沈瑶愿意嫁给儿子,定是一门好亲。
琼林宴上沈展被皇帝点名当庭作诗,他作了一首《辞春令》,有雨后春笋欣欣向荣之势,此诗简在帝心,年轻的帝王要的便是自己一手提拔出来的新鲜血液,越发觉得沈展将是他的利剑,故而当庭定沈展为翰林编修,入宫侍读。
这话一出,四座皆惊。
探花郎任翰林编修不奇怪,奇怪的入宫侍读,一旦成为天子近臣,今后前途不可限量。
皇帝明显在招揽人手,大家纷纷去瞥谢钦的脸色。
谢钦擒着酒盏,眉目怔怔盯着珠帘内侧,压根没注意皇帝说了什么。
众人见谢钦无言,郑阁老也没吭声,便当他们默认了。
这下,往沈展投去的便是艳羡居多。
齐王见皇帝定下沈展为翰林编修,便知驱走沈展的计划泡汤,又闻求沈瑶做媳妇的比比皆是,顿时坐不住,喝了几口酒,脑筋发热,一时冲动便嘱咐内侍给沈瑶备了药酒。
这一场宴席从午时延续到天暮。
席间沈瑶招架不住,喝了两口酒,至日暮时人便有些昏昏然,借口不舒服提前离席,出了大殿吸了一口凉风,人清醒不少,寻宫女问恭房何在,被人引着往林子里偏殿去。
那地儿沈瑶去过,心里不曾防备。
到了水廊处,却见那宫女不知去向,前后人烟罕至,沈瑶顿时打了激灵,就在这时,一大腹便便的华服男子从前方水榭绕了出来,他眉目温和唇角含笑,
“沈娘子,本王这厢有礼了。”
齐王有贤名在外,遇人总是三分笑脸。
沈瑶却觉不对劲,先是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打起精神应付他,“臣女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齐王殿下。”
天幕黯淡,华灯初上,水廊五步一灯,光芒摇落,灯下美人如玉,越看心里越痒。
齐王还算沉住气,尽量表现出君子风度,他负手道,“娘子客气,不瞒娘子,方才惊鸿一瞥一见倾心,本王还有一侧妃空悬,想聘娘子过门,娘子意下如何?”
沈瑶心里恼羞成怒,面上却不动声色,佯装惊讶,“臣女何德何能,能入王爷的眼?只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父母虽逝,家中尚有一不成器的弟弟,此事无论如何得问过他。”
齐王看出沈瑶在耍滑头,想脱身,他露出清冷的笑,
“娘子,此事怕容不得你。”
今夜先叫沈瑶从了他,明日再去沈府提亲,那沈展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
齐王在宫中霸道许久,早不将旁人放在眼里,于是信手便伸了出去。
然而沈瑶岂是好欺负的,装作柔柔弱弱往后退,趁着齐王往前扑的空档,侧身一躲,齐王就这么栽去了水泊里,沈瑶见状,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可惜她跑了几步,方绕去水榭后头,身子便软了下来。
身后齐王犹在水泊扑腾,若是闹出事来,她该怎么办,沈展该怎么办?
抬目,前路茫茫,灯火绰约,一朝踏入权力场,不知何处是归途。
就在这时,一道挺拔的身影转过来,朝她伸出手,熟悉又沉稳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跟我来!”:,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