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成轩的眉宇轻蹙。他把手轻轻放在叶懿川的额头上,感觉到一阵冰凉。
见他不回答,叶懿川着急道:“为什么不回答?你前阵子老是躲着我,还找各种理由想和我分手,是因为陶浚邦吗?因为知道他要出狱了,怕身份败露,所以才要分手?为什么要害怕被我发现你就是陶沛廷?为什么?!”
看他说完以后大口喘气,梁成轩生怕他晕过去,连忙抓住他的胳膊,耐心地说:“别激动,我既然来了,就不会再对你隐瞒。我都会告诉你。”
叶懿川带着委屈,半信半疑地看他,道:“那你说,我听。”
梁成轩思索着该从哪里说起才能既把事情说清,又不让叶懿川受更大的打击。可是,最后梁成轩发现他确信自己无论说什么,叶懿川都会原谅他。
为此,梁成轩再度犹豫。
过了一会儿,梁成轩终于说道:“其实,我刚认识敬行的时候并不知道你们认识,也不知道你是Kuroki的设计师。我以为你一直和你妈妈、姐姐生活在穗湾,那是我最后听说的关于你的消息。后来有一天,石嘉龄找到我,说给我一笔钱,让我接近你,拆散你和敬行。”
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的重逢和石嘉龄有关,叶懿川愣住,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石嘉龄抱着那样的想法,结果却变成他们三人厮混在一起,真是讽刺和滑稽。
换句话说,如果石嘉龄没有那样的安排和打算,梁成轩永远不可能考虑找他了,对吗?思及此,叶懿川低头。他不禁想:假如梁成轩主动找他,一切会变成什么样?梁成轩说一直以为他在穗湾生活,是不是也以为他仍像从前那样呢?可是,他早已不是当年的他了。
“从知道你的名字,再到看见你本人,你不知道我究竟有多吃惊。因为在再见到你以前,敬行就曾经和我说过你是一个怎样的人,那和我记忆中的你有点儿出入,以至于我一直怀疑他说的那个人会不会只是和你同名同姓。”说到这里,梁成轩感觉他打了一个抖,忙道,“没关系,我都喜欢。你怎样我都喜欢。”
叶懿川听罢又是一阵颤抖,他惊喜又迷茫地看着梁成轩,想起陶沛廷也曾说过同样的话,心中的欣慰和感动愈发泛滥。
“一方面,是答应过石嘉龄,只要你和敬行分手,我就离开;另一方面,是想到我哥最终会出狱,所以,既然你没有认出是我,也没有提过陶沛廷,我就一直没有承认。”梁成轩尽量放轻声音。
叶懿川当然不可能向他提起陶沛廷。对那时的叶懿川而言,陶沛廷早已往生,梁成轩和其他人不同,绝不会因为他的社会地位而对他有所顾忌,他总能感觉到梁成轩随时会离开,又怎么可能主动说梁成轩像一个逝去的人,让梁成轩认为自己是替身呢?
叶懿川难过地辩解:“我想过是你的,七年前敬行介绍我们认识的时候,我就怀疑是不是你了。隔天我就穿州中的女生校服去找过你,你记得吗?我想,如果你是,应该会有点儿反应吧。可是你没有……我去春林监狱找过陶浚邦,他还是说你已经死了。我还去给你扫了墓。我当然不愿意相信你已经‘死了’,但是那个时候……你的爸爸妈妈、陶浚邦的妈妈,还有那个人,他们都死了。整个草伏帮死了好多人,我听说在越南还发生了枪战。我……我不知道你还怎么能活下来……”
想到那个冬天发生的一切,梁成轩的心沉甸甸的,垂下眼帘。
见状,叶懿川知道触及他的伤心事,不由得心疼。草伏帮在花马州为非作歹,做了很多丧尽天良的事,这没有错。可是在叶懿川的心目中,陶沛廷由始至终都和那些没有关系。直到现在,他仍觉得陶沛廷是那时他的生活中唯一的英雄。
叶懿川不知道要如何安慰梁成轩,想起这些年来他们的相处,他不由得钦佩梁成轩的坚强。
那年的他们,都失去了全世界。区别在于对叶懿川而言,陶沛廷就是他的全世界,而陶沛廷则是真真实实地失去了自己的所有,亲人、恋人和自己的姓名。
那年的冬天,他和陶沛廷究竟谁更痛苦呢?叶懿川曾经认为是自己,毕竟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陶沛廷死了,起码是不需要为失去一切而痛苦的,他却要吊着这半死不活的一口气继续过下去。
然而现在呢?叶懿川难以想象这些年梁成轩是如何挺了过来。他知道那份痛苦是怎样的感受,他承受过,所以得知梁成轩也要承受,就觉得加倍的疼。
叶懿川理了理思绪,强打起精神道:“既然现在我知道了,你就不用走了。石嘉龄真是做了一桩赔本买卖,我倒乐意补偿她。我会和她离婚,只要能离成,我什么都可以分给她。成轩,你就不走了,好吗?”
看他说着说着,面上带笑意,分外天真,梁成轩忧心忡忡地提醒:“懿川,我哥已经出狱了。”
“我知道。他是减刑释放了吧?”叶懿川不悦道,“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出来了,我们就不能在一起?”
梁成轩抿了抿嘴唇,低声道:“他很喜欢你。当初,他是为了你,才……更何况,懿川,你不在乎吗?他是杀害你爸爸的凶手,我是他的弟弟。”
“我不在乎。”看出他这么难过是因为陶浚邦,叶懿川生气道。
梁成轩哑口无言,不由得苦笑。也是,他何必提醒?叶懿川肯定是不在乎的,否则也不会单凭一张脸就与他纠缠不休了。
“叶涌亮早就抛弃我了,我恨他。任何人把他杀死,我都不怪。警方让我去认尸的时候,我差点笑出声。”叶懿川垂着眼帘,淡漠的语气中透着一份绝望的凄凉,“可是当知道你被警方带走,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既然我不怪陶浚邦杀了叶涌亮,我更不会在乎你是陶浚邦的弟弟。”
他任性地说出这番话,令梁成轩不知该说什么好。梁成轩不能马上指出他在胡说八道,因为他既然已经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就有权利抛弃他不愿再承担的感情。
见梁成轩沉默,像是不愿松口,叶懿川的心中泛起委屈,嗔怒道:“成轩,我不明白。他出狱就出狱,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把他接到你家去,还因为他的关系抛弃我?就算在你的心里他比我重要,你想想自己行不行?你不能把他看得比你自己还重要的!他不值得!”
看着叶懿川对陶浚邦的厌弃,想到陶浚邦对叶懿川的念念不忘,梁成轩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甚至觉得有一丝荒谬,却难以言明究竟是哪里离奇。
叶懿川咬紧牙关,半晌,道:“我不管,这一次,我绝对不要再因为陶浚邦的关系被你牺牲了。我不会放你走,你也绝对不可以再帮他。不是因为他杀了我爸,是他不配,你知道吗?”
梁成轩怎么都没有料到,当自己的真实身份在叶懿川的面前曝光时,他们没有为重逢而热烈拥抱,彼此倾诉多年的衷情,而是为陶浚邦争论不休。可这似乎又是注定的,只因他们从前还没有等到这样的机会,一段关系就匆匆地告终了。
“他是我哥。”梁成轩愁眉苦脸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