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六爷豁达。”姜采青笑道。
“什么豁达!”裴六嗤声说道,“说我不介意,那是假的。薛婉华从九岁来到裴家,那时我十一岁。我从小就知道自己与薛家女儿自幼定亲的,她来了以后,裴家里里外外也都知道她是我将来的正妻,我自然也认定这事,当她是自己的责任,虽然说不上喜不喜欢她那性子,母亲每每告诫我护着她,我也每每哄着她些,就像你从小就被告知那是你的东西,可是忽然一下子,竟闹出那事来,怎的不叫我颜面扫地、心中气恼?”
“然而再一想,却是我解脱了,我倒该谢她。她整日满口功名利禄,整日催我读书做官,只认定我不务正业,我与她横竖是不合适的,即便成婚了也是不幸怨偶,如此一来,我倒轻松自在些,至于三哥要如何待她,便是他们的事了,她自己要的,总得她自己承担。”
姜采青头一回听他说起对这事的真实想法,想来也叫人唏嘘。
裴三坐着喝了一盏茶,又同姜采青问起满月酒的情形,姜采青也只说蒙夫人抬爱,酒宴十分丰盛热闹。说着说着,又说起魏妈妈辞行的事,行程已经定下,魏妈妈三日后便要动身回楚州乡下的老家去了。
“魏妈妈……走就叫她走吧,母亲必定会多多的赏她一笔银两,足够她和福月生活。”裴六轻叹,竟说起一件十分隐秘的事情,“她若不走,指不定哪天叫人算计了去。你可能还不知道,那福月……其实是我二哥当年不规矩生下的,若不是有母亲在,福月说不定早叫人悄悄弄死了。”
“当真?”姜采青一惊,忙追问道:“不说是魏妈妈侄子的孩子么?”
“我也是偶然从母亲那里听到的。”裴六说道,“当年福月的母亲是府中后园的丫鬟,那还是在二哥成婚前,不知怎的二人便做了苟且之事,二哥彼时已定下了宋家的亲事,竟不敢担当,悄悄将她配给了府中一个小厮,也就是魏妈妈的近房侄子,移花接木,掩人耳目,实则二人仍是不清白的。后来宋氏进门,察觉这事,便故意在那丫鬟生产时设计弄死了她,连带害的福月这孩子有些痴傻,母亲心中不忍,才叫魏妈妈养在跟前的。”
姜采青莫名想起一句话,记得是红楼梦里那柳湘莲说的,宁国府里就只有门前那两个石狮子干净,如今听到这件陈年秘事,当真觉着心里一阵发寒。
“裴二爷和那宋氏……”姜采青话说一半,真不知用什么形容词了,看看眼前的裴六,想起那裴二和宋氏终究是他兄嫂,当面骂了也不好听。
“世家大族,从来都是外表仁义礼智信,内里怎样谁能知道!”裴六道,“只我们这府中,父亲六个儿子,两个女儿,却是六个不同的生母,表面兄友弟恭,却未必是一路的,这也是我不爱留在府中的原因。想我和三哥,既是一母同胞,总不能嫡亲兄弟闹起来,反倒叫旁人捡了便宜。”
裴六才到姜采青屋里坐了一会子,外头翠绮便来禀 ,说三爷来了,刚去跟夫人请过安,叫福莲来寻六爷。
“寻我?”裴六挑眉笑道,“我才来坐一会子,他可说有什么事?”
“六爷,你刚才自己还说嫡亲兄弟呢。”姜采青笑着劝道,“既然是嫡亲兄弟,早晚都该一张纸掀过去,三爷怕也有委屈,六爷总对他避而不见也不是法子。”
“我也没避着不见他。只是他那人,迂腐起来很是无趣的。”
裴六一边拿胞兄说笑,一边出了东厢房,姜采青忙起身送他出去,一眼便看到裴三一袭青玉色长袍,正立在院中。听到裴六的说笑声,裴三转过脸来,恰好看到胞弟和姜采青从东厢房一前一后出来。
“三爷安好。”姜采青微微福身一礼,便也不理会裴三讶异的眸光,自顾自回了屋里,壮小子还在奶娘那儿抱着呢,她总是不太放心,还是要去看一看。
“六弟,你……”
“三哥。”裴六长身而立,一如往常那样,颔首轻笑。
“你怎的在姜氏屋里?你与她说些什么?”裴三顿了顿,仍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说你这人迂腐起来当真无趣。”裴六朗声一笑,“就说不能背后道人短,刚说你一句,你就来了。”
裴三望着胞弟脸上的笑意,竟不像半点虚假,十分开心的样子。他不由得微微蹇眉,什么时候六弟同姜采青这样熟悉了?按说二人不该有太多接触,只是……六弟这人,虽说年纪轻些,看人的眼光却十分准的,就像当初在张家,他第一眼就断言姜采青不像是只会啼哭上吊的寻常女子。
裴三真不知这一段时日,发生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怎的六弟和姜采青竟如此畅谈欢笑了。
见裴三负手而立,微微蹇眉若有所思的样子,裴六也不多起揣度他,便笑道:“三哥这般急着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