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镇定地回道:“这不行。”
“由不得你说不行。”
“我说不行就不行。”
“……”
住了半个月,仍然回了南朝。途中假寐片刻,睁开眼后就见她拿出一张小纸条,对着拧眉想了半天,又塞进了袖子里。他光明正大地撑着额角看她偷偷摸摸,直到她转过脸来吓一大跳,脸颊瞬时红了一大片:“你好无耻!居然偷看!”
结果他理直气壮伸出手:“我看一看。”
她指着窗外认真道:“你看天上居然有只鹰!”
“我知道。”他说,“那本来就是我的。”
“……”她顿时垮下脸来,却还是梗着脖子道,“就不给你看能怎样?”
他只笑不答,突而将她一把拽进怀里,捏着下巴就要亲上去,结果被她手忙脚乱推开,脸颊立时更红了:“停停停!这是在马车上!”
他一挑眉,见她别别扭扭地从袖中抽出那张纸条,按在他的手上,眼神四处飘移:“那就给你看一看好了,总归也没什么大不了。”
其实方才他已经从她身后看到了一句,正是那一日他逗她说的话,“凡事问秦敛即可”,然而那时他同她说了三句,但她方才拿出的纸条上却写着四句。
将纸条展平,终于看清楚了最后一句,是秀气雅致的簪花小字,“勿念勿回忆”。
“阿寂说这是我在以前写给现在的话。”她看了看他的神情,小心地把手指搭在他的腕上,“你怎么了?”
他抬起眼来,把方才消失殆尽的笑容浮现回脸上:“那你觉得有没有道理呢?”
“你不是我说之前很聪明的吗,既然很聪明,写出这样的话应该很有道理。”她歪着头想了想,又有些沮丧,沮丧的却不是那些应该烦心的事,而是,“那时我的字很好看啊,可是现在写不出来了。”
他觉得这样下去未尝不好。即使存在一些缺憾。比如途中路过一片荷花塘时,如今只剩下他一人能想到那时她伸手捞花瓣的模样,而他似乎永远无法再将这类事情诉诸于口;再比如说她趴在他怀中,向他询问当年苏南两国交战时的详情,而他望着她的眼神,发现想要将她的事从中屏蔽掉并不很容易。然而这些毕竟都是他自己的为难,他观察了她许久,发现除了偶尔的迷茫外,其他时候她都过得很快乐。
这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苏熙忘了许多事,不止是棋艺与簪花小字。琴棋书画,诗歌舞茶,她一样都不再清楚记得。但她一直在认真学习,还学习南国皇室那些繁杂曲折的礼仪,学习如何做一个好的皇后,以及学习如何照顾他。当然很轻易可以看出她照顾人的技术并不如她当初跳凤阕舞那般出色,比如说洗手作羹汤却总是会糊,女红看上去惨不忍睹,修剪花枝还不如他有眼光,然而他每每将她的照顾看做一种情趣,这样想下去,无论她在做什么,都会觉得很有趣。
他有时会手把手教她临摹簪花字帖,慢慢教她合奏《凤凰于飞》,耐心陪她品出每一种茶叶的味道,只是更多的时候却在说服她用更多的时间去玩,不管是逗弄小白猫,陪她驯鹰,还是两人一起偷溜出宫。她仍然喜欢出宫,许多次都是两眼发亮地跟随他出去,由他抱在怀中揪住他衣襟地睡着回来。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终于有人忍不住要上表示忠。
上表的内容无非还是老一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以往这些奏折都是私下里呈上来,他也每每以搁置一旁处理,然而这一次有老臣在朝堂之上下跪以恳求,声泪俱下,言语沉痛,让他不得不耐心听下去。
然而听来听去也无非是以己阴谋揣度他人阴谋,陈述苏国二公主美人计用尽,这一次又在换个方式扮猪吃老虎,恳切请他自温柔乡中醒一醒,勿忘祖宗基业,务必以国事为重。
他神色不动仿佛倾听,在心中却猜想苏熙现在大概仍未醒来,以及待会儿那些太医开的补药送来,要如何才能哄她再一次喝下去。
等他的神游告一段落,那老臣的眼泪也已流得差不多。他微一颔首,看向内侍,后者极有眼色,立即宣旨下朝。
走了几步还能听到老臣子迷茫里带着愤怒地问:“圣上点头又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前些天在阿寂的刺激下,立志锐意进取遂开始上朝参政的秦楚悠然答话:“是表示圣上对赵大人您的忍耐到了尽头。有言道唯谏臣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回去永安殿的路上下了雨。回到南朝的那一日他带她重新踏入永安殿,她环顾四周半天,脸上现出认真思索的表情,最后回头问他:“这里你翻修过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