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得芈月叹道:“不管你明白不明白,下次都别在母亲面前,做这种亲痛仇快的事,好吗?”
赢稷扭过头去,咬着下唇,忍住了夺眶而出的眼泪,忽然转过头来,抱住了芈月,伏在她的怀中哽咽道:“儿臣就算不明白,但是为了母亲,儿臣愿意去退让,去迁就。但是……”他用力地咬着牙关,一字字道,“母亲要记得,这是儿臣的退让和迁就。”
芈月听得出他话中的意思来,心中又酸又涩,这个孩子长大了,有了君王的心术了,甚至会放到母亲身上了。可是,他此刻愿意退让,这说明他心底已经能够把情感和权术放在一起衡量了,这说明他不再是个孩子,以为自己能用权术而自得,或者只一味使性子不肯转圜。
她轻抚着赢稷,缓缓道:“子稷,你是母亲最爱的孩子,最重要的孩子。
不管什么时候,在母亲的心中,没有人能够比得上你。但是人生在世,我们要跟其他人一起生活。你有你的妻子、儿女,母亲也有和母亲一起生活的人,你能明白吗?”
赢稷抬起头来,认真看着芈月,重新一字字地告诉她:“儿臣不明白,但儿臣愿意为了母亲而迁就退让。”
芈月轻叹一声,没有再说话,心中涌上一股无力之感。这时候她忽然想,让唐棣或者芈瑶快快怀上孩子吧,或许这个倔强的儿子,有了自己的孩子,为人父母之后,才能够理解她吧。
第十一章 不能留
秋夜,蝉唱。
向寿带着两瓶酒,走入楚国使臣所在的驿馆,便听到了一阵琴声。
这琴声他很熟悉,是楚乐,是《少司命》。
君子奏乐,理当哀而不伤,可是此时琴声中透出的伤感,却是教铁石人也要心痛。
向寿跟着琴音心中默和:“人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驾云旗。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可是到了“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这两句时,却是无法继续,只是反复循环,至于无限。
向寿走进院内,轻叹:“子歇,如今你是‘悲莫悲兮生别离’,人家却是‘乐莫乐兮新相知’啊……现在你徒自悲伤,又有何用?”
黄歇停下琴,苦笑:“我不怪她,我只是恨自己优柔寡断,不能痛下决心,断不得,连不得,心中牵挂太多……”
向寿默然,走到黄歇身边坐下,将手中的陶瓶递了一个给黄歇,打开自己手中的那瓶,先喝了一口,叹道:“唉,你叫我怎么说你呢?不管是在燕国,还是在秦国,甚至是在楚国,你都有大把机会,为什么如此优柔寡断,把机会错过?”
黄歇也打开瓶子,大口饮了近小半瓶酒,停住,喘息几下,黯然道:“总之,是我的错。”
向寿反问:“为什么?”
黄歇苦涩地摇头:“你就别问了。”
向寿瞪着他:“不,我今天还非要问出个为什么来。否则的话,我不甘心,戎不甘心,她更不甘心,而且,难道你就甘心吗?”对于向寿来说,与那个素不相识的狄戎之族义渠王相比,他自然是宁可选择这个与芈月自幼一起长大、温文如玉的黄歇。
黄歇长叹一声,对着月色,缓缓地道:“我与皎皎青梅竹马,却鬼使神差,人生关头总是阴差阳错。在燕国的时候,我以为一切的折磨都将结束,谁知道秦国的内乱来了。”
向寿一拍膝盖,叫道:“我正是要说,那时候正是你和皎皎最好的时机,你怎么那么傻,为什么要在那时候离开?”
黄歇沉默良久,这件事,却也是他心头的痛。在那一刻,他犹豫了、逃避了,于他来说,便成了永远的错过。当他后悔了,想要努力去挽回,不惜再度入秦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
他黯然一叹:“舅父,你当知道,不管秦国还是赵国甚至燕国,他们希望的是拥着秦王的遗妾遗子回咸阳争位,并且名正言顺,没有任何被人诟病的把柄。我知道皎皎选择了回秦,就不能变成她的阻碍。回楚国救夫子,只不过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一个理由罢了。”
向寿叫道:“可这次你来到咸阳,再没有什么人和事可以阻止你了。甚至皎皎也是一心期望与你再续前缘的,可你又为什么犹豫反复?唉,你若是早早踏出这一步来,哪怕她怀了义渠君的孩子,我相信你也会视若己出的。”
黄歇沉默良久,道:“是。”
向寿急了:“你别这般死气活样的啊,我这时候来找你,难道就只为了跟你喝酒吗?你这时候若不下决心,等那孩子生出来后,这义渠君就赶不走了。”
黄歇沉默片刻,忽然问:“你们是不是在准备伐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