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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稷看到母亲这样坦然的样子,一肚子质问的话,倒被憋得无法出口,只是终究意气难平:“可、可父王呢?”

芈月看着赢稷,道:“你父王的墓中,葬着魏王后,葬着庸夫人,葬着许多死去的妃子,他就算死了也并不孤独。可我还活着,活着,就断不了食色人欲。

赢稷嗫嚅:“可你有没有想过我,那些人指指点点……”

芈月脸色已经转为愠怒:“你是一国之君,谁敢指指点点,就把他的手指砍了。”

赢稷道:“可、可我难道能把天下人的手指都砍了吗?”

芈月冷笑一声道:“天下人为生存衣食在挣扎,谁会吃饱了撑着管别家谁有吃饭晚上跟谁睡觉?”

赢稷被挡回来两次,只觉得心头淤堵,不由得扭过头去,站起来想离开。芈月却拉住他,道:“子稷,过来,到母亲身边坐下来。”

赢稷气鼓鼓地走过去,想了想,还是坐了下来。

芈月端详着赢稷的脸道:“我的子稷长大了。”

见她眼光灼灼,赢稷觉得有些别扭,转过头去。

芈月倒笑了,拉起赢稷的手:“下次我带你去草原,看看世间万物生长的情况,你就会明白了。”

赢稷有些疑惑:“明白什么?”

芈月笑道:“母兽生下小兽,在小兽还未能够自己捕食之前,带着它形影不离,等到小兽长大了,就要把它赶开,让它自己去觅食,让它自己去求偶。这是天生万物生生不息的道理。子稷,你小的时候,母亲不放心你,和你寸步不离。为了你我顶撞了你父王,为了你我要带着你离开秦宫,为了你我随你千里迢迢到燕国去,那都是母亲对自己孩子的爱,可那是在你没长大以前。阴阳相配乃是天地之间的道理,子稷长大了,应该是时候为你娶妻了。”不动声色中,她已经转换了话题。

赢稷闻言涨红了脸,叫道:“母亲一”

芈月道:“我为你许下的王后,是楚国的公主,接下来我与楚国黄棘会盟之时,就让你们成亲。在此之前,我会先为你纳一名妃子,就是墨家巨子唐姑梁的女儿唐棣,那是你父王在世时,与巨子订的约定。”

赢稷脸一红:“阿棣……”他想起幼年时见过的那个颇有英气的小姑娘,又想到三年前的王位之争,芈月用替身代他去了军营,把他交到墨门,唐姑梁为了保密,再加上婚姻之约,便让女儿唐棣与他住在一起贴身服侍保护。那时候,两人还不知婚约之事,唐棣一身男装,与他同行同宿,叫他“公子”,见到他因离了母亲而惶恐孤独,便同他说起自己如何执行巨子之令,率领同门行走列国止杀戮、扶弱小之事,又与他讲各国风光、世情传闻等等。这让生于深宫,从未离开母亲的赢稷只觉得既新鲜又兴奋,两人在一起竟是有说不完的话。

一想到那个带着男儿气,甚至有些粗犷和不解风情的少女,赢稷的脸顿时开始烧灼,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想离开:“母后我还有事,先走了。”

芈月笑了笑,道:“好,那你就先准备一下,一月之后,便迎唐棣入宫。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楚国的公主也要到了。”

赢稷狼狈而逃,此时哪里还有心思同母亲理论诸公子该不该杀或者义渠王该不该在宫中之事了,走到门边忽然想起另一桩事来,担心地回头:“母后,樗里子辞官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芈月笑道:“我自有办法。”就见赢稷逃也似的去了,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做母亲的逗自己日渐长大的儿子,当真是别有一番快乐。

他这样招人喜爱的青春羞涩时光,又是多么短暂啊,转眼间,要为他娶后纳妃,他也将为人夫,甚至为人父。那个只会偎依在母亲膝下撒娇不舍的小儿,就渐渐地远去了吧。眼看儿子已经长大,竟会让她这个做母亲的,有一种失落感。

回想自己和赢稷母子之间,虽然一直相依为命,从未远离,但终究自己当年在秦宫步步维艰,在燕国苦苦挣扎,想到的都是求生和权谋,儿子与自己撒娇亲密的情形,竟是太少太少。

想到这里,她心中不禁一动,蓦然间升起一个念头来,若是再来一次,让她和赢稷的母子情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再这么不知所措,这么身心两疲,她不禁将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若是如今,她能够再有一个孩子的话……

她摇摇头,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凝神于政务之事。想到今日自己在朝堂断然下令,樗里疾愤而解冠,此事她固然主意已定,但却不想付出与樗里疾翻脸的代价,至少在目前来说,杀死十余名公子,赢姓宗族必然动荡,秦国的旧族老臣必然反对,她需要樗里疾在朝堂,去安抚这一部分人;国内安定之后,她就要实现对群臣的允诺,收回失地,对国外进行征伐,此时她也需要政事娴熟的樗里疾为她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