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边说边干,一直到了上午九点多,人潮才渐渐散去,方菊英和江晓岚帮着众老人们收拾桌椅时,看到一张凳子上放着一只大红的捐款箱,方菊英悄悄地打开手袋,拿出一叠人民币塞进大红的捐款箱中。眼见大伙儿忙着将空粥桶、碗筷、桌椅搬上两辆三轮车,方菊英说了一声:“大姐,我们先走了。”
“大妹子,等一下。”蓝棉袄大妈却拉住了方菊英,一脸严肃地说。
方菊英愣了一下,问:“叶大姐,怎么了?”方才两人聊了半天,对方已经很爽快把自己的全部情况哗啦啦地如数倒出,知道蓝棉袄大妈姓叶,是一个企业退休工人,因为近年来厂子不景气,退休工资拿到不过三百多元等等。
叶大妈忽然变出一本不知道原来放在何处,显得甚旧的小学生作业本,还有一支圆珠笔,指了指凉亭边的一堵墙,道:“每个捐款的人,都要留下名字和捐款数,我们好入账。”
方菊英举目看去,只见墙上一张大红纸,上面写满了字,抬头是“1999年1月份夕阳红亭捐款及支出清单”,第一行是上月余额多少元,然后就是本月捐款收入,下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人名,比如张三捐款二十元,李四捐款十五元等,多至一二百,少至五元,均登录了名字在上面,最后一行是五元以下共计几人多少钱。然后是支出项,用去买米多少钱,买菜多少等细细的开支,都是一眼可见的必备实物购买支出,甚至买菜钱还细到买盐多少买油多少买咸菜多少元等,却没有一项是交通费劳务费,最后还有余额数转入下月,收入开支一目了然,清清楚楚。
方菊英回到家里,安静了一整天,若有所思。吃晚饭的时候,她忽然对晓岚说:“晓岚,你明天早上开车送我去今天那个老人亭吧,叶大姐她们每天上午六点钟就开始摆摊了!”
晓岚微笑应下:“好的,妈,我明早开车送您过去。”这边却不动声色地踢了张羽纶一脚。
张羽纶正事不关已地切自己的牛排,忽然被踢了一脚,想了一想会意过来就笑道:“妈,可得说好了,您是叫晓岚送一天还是天天送,要是天天送的话,还是安排彪叔吧!”
方菊英不以为然地说:“太早了,阿彪只是替我们打工,人家也有自己的生活,老麻烦他不好意思,你们年轻人天天睡懒觉做什么,早点起来上山锻练身体也好!”
一边的张富成听不下去了,放下酒杯道:“老太婆脑子勿清爽,年轻人睡得都晚,你要人家这么早起来干什么,勿想抱孙子了?你晓得体谅阿彪有自己的生活,怎么不晓得体应谅儿子儿媳也有自己的生活呢?要不然再给你调个开早班的司机,就这么定了!”
方菊英这才醒悟过来,讪讪地看着晓岚有些不好意思:“晓岚啊,明天你就不用开车了,你爸会安排的。”
打那以儿,方菊英就天天上午跑去夕阳红亭帮助老人们施粥,晓岚原本以为她也只是一时兴起,过不得多久,也就像之前那些事一样,三两下就厌了。
不想方菊英却做得兴趣盎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超强的表达欲和自我满意欲,在这种施粥的过程中,在这种跟许多不同人的交流,这种看到大家喝粥时快乐的表情,这种能够给予别人帮助能听到“谢谢”时的满足感,实在令她退休在家无所事事唯恐自己变得无足轻重的焦虑心理得到很大补偿。
原本以为冬季将完,开春的时候收了粥摊,方菊英又要无所事事了,没想到开春后,粥摊虽然收了,方菊英却与叶大姐等人交上了朋友,依旧是每天六点钟起来,天天同她们去爬山锻炼,又在山上交了几批朋友,一会儿同着天主教的兄弟姐妹们去教堂唱圣诗,一会儿同佛家的居士信女们挎上香袋去普陀拜佛念经。
她这种脚踩两条船的行为后来被双方的宗教信众朋友都批评了,于是方菊英在上帝和佛祖之间颇为徘徊了好一段日子,颇为苦恼。她前期倒是偏向天主教,弹弹钢琴在教堂唱诗喝咖啡看上去比较高雅,可惜上帝排它性太强,做他的信众就绝对不允许再去寺庙拜佛。再回头一想名山胜水僧占多,素菜也是她顶喜欢的,再加上张富成的几个书画老师都给寺庙题字写过对联,颇提高了佛家在她心目中的文化品味,再加上佛祖规矩不大,不禁忌她同上帝的信众来往。
于是,方菊英毅然投奔了佛祖的怀抱。每逢初一十五,佛诞盂兰盆节等,她都满怀热情地同她的朋友们积极去寺庙帮忙,再加上平时同着这一系列活动中认识的一二三四五六七批朋友分别运动跳舞打牌逛街上山下乡组织慈善烧香拜佛烧茶施粥,又入了慈善协会佛教协会等六七个协会当上了理事,事务性工作又很忙,忙得连张富成同她出去旅游都要预先半个月排期,就连晓岚一天同她坐不到一刻钟就得打断三五次听她接不同的电话。若是逢上什么春节国庆端午重阳等节日的话,那家里根本就看不到她的身影,甚至还有一顿饭连赶三场去吃,被张羽纶取笑为比当红明星应酬还多。至于abc俱乐部这种“没意义”的富太聚会,她也完全抽身而去,让晓岚全权代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