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破旧的桌子上被我喝空了的口杯,有些莫名的难过,这算同是天涯沦落人吗?
女人叹了口气:“我也挺理解儿子的,要是真跟别人说有我这么个妈,说不定连个对象都处不上呢,现在儿子懂事多了,有时候还会在学校里介绍别人到我这儿吃饭,就是当着别人的面儿叫我阿姨听着扎耳儿……”
我忽然有些佩服孙皓了,那孙子竟然能背着电脑,从折断了栏杆的男厕所跳出去,然后再背着电脑爬上学校的墙头?想着想着,我就感觉有东西从我的眼睛里慢慢的流淌下来。
然后,我看见小餐厅的铁门被推开,一身寒气的左手,呼吸夹杂着白色的雾气,站在餐厅狭小的门口,看着我。
“找了你一晚上了。”左手的语气甚至有些柔和,我想我一定喝多了,听力出现了问题。
女人热情的看看我,又看看左手:“你们认识?”
左手坐到我旁边,四条腿不稳的桌子晃悠了一下,我用手指揉揉有些干涩的眼睛,没有说话。
“回去吧,小诺她们找了一下午了。”左手拿开我面前的口杯。
我看着左手,笑:“人生这个玩意儿,就像一望无际的韭菜地,一茬儿接着一茬儿的疯长着,放眼看着,到处都是绿油油的一片,可是呢?哪一茬儿都不是我的,割了韭菜都到农贸市场卖了,nnd,卖东西倒是利索了,哪怕给我留十分之一茬儿的韭菜都行……”
我伸手拿酒,左手的手按住酒杯:“别喝了,多了。”
我用手去掰左手的手,一个手指头,一个手指头的掰着,左手的手指慢慢的重新握回酒杯,把酒杯握的牢牢的。
“别喝了。”左手看着我,眼神一点儿都不冷。
我也看着左手,委屈的要命:“我真的不想撑了,当好人能怎么样?当坏人又能怎么样?怎么活着不都是那么回事儿吗,我坚持了二十几年,还不是这个样子吗,不死不活的,什么希望也看不到……”
我的眼睛慢慢的被蒙上了保鲜膜,我感觉有东西从我的眼角滑过,冷冷清清的小饭店,炉子里烧红的蜂窝煤,爆出来煤块炸响的声音,在夜里听着是如此的寂寞,象我的心情。店主女人背对着我们,低低的哼着小曲儿,在灶台边儿逗着那只叫来福儿的狗。
左手的有些粗糙的手指,轻轻的抹了抹我的眼角。左手把酒杯里剩下的酒一口喝下,眼神转向窗外:“都坚持二十几年了,就因为祝小希和孙皓?坚持着吧,别像我,想跟我妈说好好做回人,连在哪儿开头都找不到了,我从小学功课拉下那天开始,就什么都赶不上趟儿,所以才混……”
从小餐厅出来,冬夜的寒冷让我有些发抖,我喝的太多了,走路都是一晃一晃的。因为喝酒多,所以话也多,想着千禧年后的毕业,我开始无比怀念学生时代,我拽着左手的胳膊,从小学说到中学,从中学说到高中,再说到我们共同读书的大学。左手点了烟,走的很慢,听着我啰啰嗦嗦的说着。
“我运气一直不好,所以我从来不敢问曲莫浮测运气,我害怕测了运气,还是一样的不好。”我摇晃着左手的胳膊,感觉脚下被绑了石头。
左手淡淡的声音:“信那个?人就别活了。”
“你不信?”我不满的拽着左手,“那是你运气好,我上小学的时候,老师说她最讨厌我的性格,就算我学习成绩全班第一,她还是讨厌我,我的自尊都被折磨没了,老师当着全班学生的面抽我耳光,用手指头戳我的额头,课间我和男同桌石头剪刀布打手板儿,老师就靠着教室的门冷笑,说我们小小年纪就会乱搞对象,后来那个男同桌得了白血病死了,他妈妈来学校办手续,抽了我们老师十几个耳光,说她儿子临死前还哭着说他没有乱搞对象,我那个时候就特别羡慕那个男同桌,至少他妈妈还会去学校抽那个混蛋老师的耳光,我们家里人只会抽我的耳光……因为害怕上中学档案写的不好,我就忍着,每次我看见老师还得笑,还得说老师好,我一直忍到上中学才知道,小学校老师给我的操行评语还是一样的糟糕……”
左手转脸看着我,好一会儿,左手说:“你以前过的,那是什么日子啊?”
我仰脸呆呆的看着墨色的冬夜的天空,忽然发现,我能抽孙皓耳光,而且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抽孙皓的耳光,原来是那么幸福的一件事儿。至少我长大了,我多少学会了一点保护我自己,原来成长真的需要付出代价,如果换做今天,小学老师还象我小时候那样侮辱我,我一样会抽她的耳光。
我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倒向前面,左手用力的拽我,两个人在黑暗中撞到一起,左手的手臂揽着我的肩膀,慢慢的,我感觉自己被抱住了,左手的有力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