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茉三姨第二个女儿出生了,在白雪皑皑的冬季,那个粉粉的黄疸还未褪尽的女孩儿却只活了十天。她柔软的手臂半伸向空气中,那个古怪的姿势在生命殆尽之后依然不能好好的放下。

三姨家花钱找了忙头,在深冬的厚雪里送走了那个孤单的小生命躯体。安茉象傻了般的走在白茫茫的冬天里,她心里很闷,也许是害怕自己某天也会变成忙头布满老人斑的双手上的一具躯壳儿吧。

云志吊着打着绷带的胳膊,他指着不远处平滑如奶油一样的雪地让安茉跳,“敢不敢跳?”

安茉毫不迟疑的跳向云志指着的平滑雪面,阳光洒在光滑的积雪上,折射着晶莹的亮光。安茉并未如期望般的在雪地上印上自己的脚印,那个地方是个雪岗子,安茉陷了进入,厚厚的积雪没过她的胸部,湮没到了脖颈处。安茉仰着头看北方的天空,明湛如雪,寒风吹在耳边,随风扬起的雪尘凉凉的滑过脸颊,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雪茫茫的白皙。

云志跪在安茉旁边的雪地上,颤巍巍着伸出一只手卡住安茉的脖颈,他笑得诡异,纤细油棕色的手指在安茉领口的棉袄上摩挲着,云志笑着说,“这样一用力,就什么烦恼都解脱,安茉你信吗?”

安茉愣愣的看着半跪在雪地上的云志,能感受到他双手上的比雪还凉的温度,“为什么要解脱啊?”

“因为活着受罪啊,你还没被小仝欺负够吗?还没被别人欺负够吗?”云志开始用积雪埋着安茉,他的动作很慢,积雪很轻,轻到除了凉意竟然没有沉重,那种凉意轻飘飘的,让人很想飞起来。

安茉定定的看着半跪在地上的云志,解脱对她还太过沉重,沉重到到安茉还不理解这个词儿的汉语意思。她只能把这个词语跟三姨那个不在活着的第二个女儿联系到一起,这样想着安茉就开始害怕起来。

不行的,她不想解脱。安茉要活,她得活着。

小宝成终于没能熬过这个冬天,旧历年安茉回外婆家拜年,小宝成病恹恹的闭上了眼睛。之前他还跟安茉说他胸口闷,上不来气了,只要让他好好睡一觉,他就能带着安茉去找小叔公打狍子。刚下完雪,肉呼呼的狍子好打着呢。

安茉坐在外婆家的门槛上,想着小宝成送她的五块钱,还有五彩兔。那些溜土豆漫山遍野的跑着的时光,然后她就哇的大哭起来。长辈们忙着操办着丧事儿,没有人在意安茉的悲伤。倒是小叔公把小宝成的弹弓私下给了安茉,小叔公叼着卷烟叶子的土烟卷摸着安茉的头儿安慰她,“死了也好,不然将来他找人跟你提亲,哪有三姥爷娶外甥女的?”

小仝把大表弟二表弟把小宝成送安茉的五彩兔连皮带毛丢进了柴火堆,安茉发了疯似的冲上去撕咬着他们。小仝指挥着屯子里的几个孩子,大表弟和二表弟各按住安茉的两个手臂,村长的儿子二丑子按住安茉的双腿。小仝用铁锹铲下火堆旁边的积雪往安茉嘴巴里塞着。

安茉眼睁睁的看着五彩兔在柴火里挣扎却无路可逃,最后五彩兔再也无力挣扎,被熊熊的大火淹没了。安茉的眼泪滴滴答答流淌到雪地里。屯子里的孩子们叫嚷着问小仝什么时候才能吃上兔肉,小仝拿起长长的木棍去捅柴火堆里那团黑乎乎的肉,龇牙笑着。

安茉咬动了该换的乳牙,她的嘴里全是血。安茉发了疯似的挣脱了按着自己手臂的两个表弟,小仝吓坏了,扔掉树枝第一个跑掉,大表弟二表弟也跟着跑开。村长的儿子二丑子吓呆了,竟然忘了跑。安茉抄起枯树枝没头没脑的抽打着二丑子,她一边打一边哭,小宝成的五彩兔再也回不来了。

二丑子捂着脑袋大哭着,一瘸一拐的爬着跑开。安茉用积雪熄灭了火堆,她的眼泪再也流不出来。呼啸的寒风捎带着烤焦的肉味儿,飘散的很远。安茉扔掉了树枝,嘶哑着嗓子朝空旷的远山喊着:我恨你们!我恨死你们了!

安茉回到外婆家,小仝妈正在跟姐妹们聊小仝的本事,比如大表弟和二表弟两个是不敢欺负安茉的,但小仝来了之后就能只会他们几个一起欺负安茉,这智商,啧啧。小仝恶人先告状,说安茉打了村长的儿子二丑子。

然后屋子里的人都不说话了,二丑子是村长的独根苗,平时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舅舅和没出嫁的姨开始担心这一年的工分会不会受影响,小仝妈冷着脸给了安茉一巴掌,丢了一句扫把星就再也不管。

“我送点儿鸡蛋吧。”一直不吭声的外婆看了舅舅和小仝妈一眼,搂过安茉帮她擦拭身上的泥土和雪水,外婆不是个好争论的人,但凡她说了话别人也都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