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茉只知道在舅舅从供销社拿回来的账本上用铅笔瞎画着圆圈,一直把铅笔芯都涂的断了也不停手。直到整个铅笔直直的把账本都戳破了才会长长的松一口气,找个地方睡觉去。

小姨私下跟四姨说,安茉是不是傻了?不然被超子咬成那样也不知道叫疼吗?四姨不以为然,她向来也不觉得安茉不傻。

小姨虽然脾气坏,但她是外公的孩子里学习成绩最好的。外公和外婆是近亲结婚,他们的孩子大部分都是愚钝的。舅舅自诩自己聪明,常常嚷嚷若不是四人帮他定能考上大学。外公最喜欢听舅舅这么说,那会儿已经粉碎四人帮好几年了,夜校和职工大学也有的,但舅舅从来不干跟人家真刀真枪的比试。他最喜欢的事儿就是对着安茉拨着硕大古板算盘发涩的珠子,嘴里嘟念着:一五得五,二五一十,三五一十五……

要不就教安茉学着蛤蟆气鼓鼓的样子说:俩五一十。安茉若是学的不像,舅舅就会用手捏着她的两边脸颊不停让她鼓起脸大声跟着念。

小姨读书好,是后院孙家叔叔说的。孙家叔叔有个儿子叫小宝成,比安茉大半岁。安茉倚着后院门发呆的时候,小宝成就抱着脱了毛的兔子过来凑热闹。

“我们家人都说我就能活到15岁,你帮我算算,到15岁还有好多年吗?”小宝成揪着兔子的毛笑,安茉听小姨说过他脑子不好,还是心脏不好的。

安茉听羡慕小宝成的,若是一个人真的活得跟外公那么大?又要整天比人欺负,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怎么整天在这儿坐着啊?”小宝成的好奇心跟他的脑子成反比,他早就想问安茉了。

“你说……”安茉眯着眼睛看着外墙上爬着的毛毛虫,她一边用小树棍去捅,一边看着小宝成,“为什么没有人把我拐走啊?”

或许这个问题,跟小宝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只能活到15岁一样有难度。小宝成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把兔子递到安茉面前,“要不你问它?”

入秋的时候,外婆背着安茉去外婆的妈妈家。那个屯子距离外婆家的村子有好远的路,而且都是山路。外婆拎着一大桶黄酒,再背上个安茉,从天蒙蒙亮开始走,走了大半个上午还没到。

外婆走累了,就抱着安茉坐在路边歇息,撸其她胳膊的袖口,能看到里面全是结了疤痕的抓痕和咬痕。外婆的眼泪就跟着落着,吧嗒吧嗒落到安茉带着酒窝的小手上。头发上的伤痕是看不见的,因为头发总在长,大表弟的罪证就没那么容易找到了。安茉不知道大表弟为什么喜欢揪她头发,或者是因为她的头发是金色的?

“疼吗?”外婆枯瘦的手指头揉着安茉的小手臂,哽咽着,“安茉啊,你别恨姥姥,姥姥也很难做人,那是孙子啊……”

“没事儿,姥姥,我真的没事儿,妈妈过了年就能来接我了。”这是安茉从很小的时候最伟大最坚强的一句话,因为她学会儿不停说:我没事儿。虽然她并不知道没事儿代表的意义有多大,但总归能让外婆不哭就好。

外婆哽咽的更厉害了,虽然她很想告诉眼前的孩子,这个世上还没有哪个当妈妈的能做到好几年都不去看自己的孩子。这个世上也没有妈妈护着的孩子,可以被别的孩子欺负成这样。安茉已经三年多没见过她的妈妈了,除了老旧的唐箱上,挂着的陈旧的画框上,哪个高高的握着右拳把毛主席语录按照胸口宣誓的黑白照片。外婆又能说什么呢?那也是她的孩子。

装黄酒的桶真的好沉,安茉趁着外婆坐在路边休息的时候,两只小手就死命的拖着黄酒通上的毛巾。她已经用了最大的力气,黄酒桶只是很强大的晃了晃。安茉懊恼的跌坐在山路上,若是能帮着外婆拎动黄酒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呢?

剩下的山路,安茉坚决不让外婆背着她。她光着脚板嗒嗒的走在路边的小草上,这样外婆就能拎着黄酒走路了,要是背着她,外婆的腰累的都能弯到了地上。

外婆和安茉下午两点才到了外婆的娘家,太姥姥和太姥爷都是慈眉善目的样子,他们在院子里搭了桌子。吃饭的时候,安茉睁大了眼睛,第一次没人跟她抢东西,一桌子都是好吃的。安茉犹豫了好久,挑了一个最大的鹅蛋抱在手里,象看天上掉下来的宝贝。

落黑的煤油灯忽闪着微弱的光,太姥爷掉了门牙的嘴咧着。他摸着安茉猫咬狗啃的发型,一脸的怜爱。安茉的太姥爷先后娶了两房老婆,外婆的亲妈妈已经过世,现在的妈妈是二房妈妈,年龄比外婆大不了几岁,她给外婆生了五六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男人的力量是不能小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