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很快就有了应答。门里传来非常平静的声音:“鹏举,我在。”
他欣喜:“十七姐,你走之后,我很不习惯,每天都想念你。”
“……”
“十七姐,你开门,我们好好谈谈。以前,我的确做得不够好,不,是很不好,让你吃了许多苦头……”
“没有,鹏举,你很好。是我小心眼。”
他诚挚而又急切:“十七姐,你先开门,我们总要谈了才能解决问题。”
她的声音还是十分平静,仿佛经过了两天的深思熟虑,不再是意气用事:“不用了,鹏举。我已经考虑清楚了,问题全出在我身上。而且,赵德基对你有了猜忌,他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在一起,他也会再次加以破坏,这也是无可奈何。而且,我这些年奔走,觉得异常劳累,不想再过漂泊不定的军旅生涯,朝不保夕,每天面对烽烟和生死,心里非常疲倦。”
“十七姐,是我做得不好,才让你失望……”
“鹏举,你没有不好……”她强忍住要流下来的眼泪。鹏举有不好么?其实,没有!他一直都很好。多次的生死救援,多年的相濡以沫。单是鄂龙镇隐居那一年枯燥而危险的缚虎屠熊,陪着身受重伤的自己,不离不弃,又有几个男子能做到?
岳鹏举听得她半晌无语,声音哽咽,更是焦虑:“十七姐,你先开门,我这些日子夜夜想念你……”
她眼里流下泪来,好一会儿才坚定说:“鹏举,我们离婚吧!”
岳鹏举心里一震!听得妻子如此郑重其事地亲口说出这话,仿佛被人狠狠揍了一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鹏举,你眼疾未愈,不应耽误在这里,下山去寻名医吧,先治好了眼疾,以后才有希望。我是不会下山了,这天下间好女子多的是,自有适合你的,鹏举,你不要以我为念,下山去吧。”
岳鹏举怔在原地,忽听得一阵响动,下意识地伸手,一下接住一件物事,是花溶用箭射出来的。
“鹏举,这是我写好的离异书,今后婚嫁另娶,各自由人,互不干涉。鹏举,你这么好,自有比我好一万配的女子跟你匹配。好人有好报,你一定会多子多福,我就不信,老天还真瞎了眼……”
“刷刷”的几声,他看也不看,在月色里将那张离异书撕得粉碎。
花溶听着那愤怒的撕裂声,再也说不下去。
岳鹏举缓缓开口:“十七姐,你还记得淮扬大屠杀么?”
她一怔,不知他何故在此时提起这件事。
“四太子搜山检海捉拿皇上,从应天追到杭州。大宋官兵一溃千里,毫无抵抗之力。耶律五马的区区五千兵马,竟然一路屠杀了淮扬两地,而当时,这两地的守军超过两万。两万军队和几十万百姓,被五千虏人肆意屠杀凌辱!那一次,你和皇上登船逃离,我追到海边,看到满地扔着许多木牌木人……十七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她依旧没有做声。
“这些木偶木牌,都是大宋列祖列宗的神主木牌,其中,甚至包括太祖的木人灵牌。我亲自见到了太祖的木偶人像,太祖文韬武略,一代雄杰,开创了我朝几百年的江山,后世子孙如云,赵氏皇族宗室更是人丁兴旺,可是,最后结果如何?就说太上皇,他足足二十几个儿子,二十几个女儿,可是,他现在什么地方?他的儿女们又在什么地方?”
花溶忽然想起李易安的那番话,“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繁荣富饶的大宋,一夜之间,摧枯拉朽,如倾倒的大厦,呼啦啦地倒塌,连堂堂皇帝都沦落为阶下囚,公主进了“洗衣院”,王孙公子更是为奴为婢,几家儿子又保得父母平安?几个男儿护得国家安全?
“就从那时开始,我早已看淡世俗的观念。儿女又如何?不能生育又如何?人生苦短,朝不保夕,能和心爱的人一起,幸福地活着就是好事。如果能驱逐虏人,恢复河山,则更好不过,十七姐,纵然外人如何说,我又几曾对此事耿耿于怀过?”
花溶这时完全是一句话也答应不上来,只能沉默。
心里忽然觉得羞愧,是那种情操、道德不如人的羞愧。她和李易安一见如故,觉得天下间,唯这个奇女子才是自己的知己。殊不知,自己根本不是,岳鹏举才是她的知己!唯有岳鹏举这样的人,才配和易安居士相提并论!
门里门外,寂静无声。
岳鹏举再也不做声,仿佛言尽于此,什么话都不想再说了。
过了许久,花溶才缓缓开口:“鹏举,我想平静地过几年,不再管什么金军入侵,不再管什么抚慰家属,什么都不想管,只为自己而活!你走吧!你我缘尽于此!”尤其,不想再替赵德基卖命。因为李巧娘一事,她对赵德基的怨恨,已经非常深刻,方觉此人简直是出乎尔反乎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卑鄙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