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准看完,出了一身冷汗,此中种种皆是王旦从别人的弹劾件上一一反驳为他辩护的话,而且也的确是指出他的种种疏忽之处。他自己为人刚愎自用惯了,竟不知自己平时种种不经意之所为,若是教人上纲上线,竟是无数大罪。然细细想来,自己确有粗疏无忌之处,若是细究起来,论个“无人臣之礼”的名目,确是跑不了的。然王旦奏折,将对方奏折上事,一件已经上纲上线之事,又化为性格粗疏之小事,将种种连自己都不能为之辩解的事,或辨解掉,或干脆以一句“圣主能容”的大高帽送上去给真宗消掉。
寇准将奏折恭恭敬敬地送上去,退后一步跪下请罪道:“臣惭愧,臣不及王旦器识雅量也,此才是丞相度量。”
真宗微笑道:“朕知道,你口中服了,心中却未服。你且起来罢!”他拿起手中另一叠奏折道:“王旦保你,是因为朕还没有给他看这叠奏折。这是你所给朕上的有关王旦的奏折三十五封,你想不想看看,王旦看了这些奏折,会有什么反应!”
寇准冷汗潸然而下,想一想自己若换了是王旦,平时不断地为这个人说好话,要是一下子知道这个人竟然一直在说自己的坏话,真是神佛都会嗔怒。
真宗挥手,令寇准转入一旁的屏风后,又召来了王旦。
王旦行过礼后,真宗又以方才对待寇准的话,照样与王旦说了,也同样将另一叠奏折给王旦看了。王旦慢慢地翻看着,或者是年纪稍大的缘故,王旦的反应比寇准平静多了。
看完了奏折,王旦也如寇准一样,将奏折呈上去,并退后一步请罪道:“微臣惭愧!寇准所说,确是有理,臣过于中庸,不能如他这般直言敢谏,这是臣的短处。他所指出的每一件事上的过失,确实都是真的。”
真宗看了屏风后一眼,故意道:“王卿每每直说寇准的长处,寇准却每每指责你的过失,你有何感觉?”
王旦从容道:“臣辅佐李相、吕相、毕相等,做了很久的副相,在位时间久,经手的事件也多,因此上过失必然比别人更多,这本是实情。寇准为人忠直,并不因为臣与他身为同僚的缘故,而向皇上隐瞒臣的过失,这正是臣之敬重他的地方!”
话犹未完,寇准已经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向着王旦跪下道:“王相,寇准惭愧!”
王旦忽然见寇准自屏风后转出,愕然片刻,恍然大悟,向着真宗磕头,颤声道:“皇上真是仁德之君。臣、臣感怀无地!”
真宗亲见自己导演的这一出两相和圆满成功,不由欣慰大笑。战国时有廉颇与蔺相如将相不和,幸有名士虞卿设计,将蔺相如为国相让之心转告廉颇,廉颇负荆请罪,将相和传为千古美谈。今日刘娥设计,却又把将相和的故事今日重演,让寇王二相交好,朝局大安。得意之下一时忘形道:“卿等不必谢朕,此乃德妃所献的妙计也!”
寇准错锷道:“后妃不得干政,官家岂可听妇人之见?”
真宗不想此时一团高兴的局面,却被寇准一言而弄得老大不舒服,沉下脸来道:“与国有益的事,何人不能提议,何言不可采用!你堂堂宰相,却无容人之量……”他说这里,猛然住口,已经是顾及了寇准面子。
寇准大为难堪,他的性子极烈,更不能忍受此语,方上前一步想要开口,旁边王旦却抢前一步道:“万岁教训的是,臣忝为宰辅,不能善处臣僚之间的关系,实是有负圣恩,惭愧无比!”
寇准只得退后一步道:“臣也告罪!”
真宗勉强一笑道:“你们两位同心协力,辅佐朝纲,便不负朕今日这一番苦心安排了!”挥了挥手:“你们下去吧!”
半个时辰后,刘娥端坐嘉庆殿,听着张怀德把刚才御书房之事禀报之后,点了点头:“知道了!”
刘美之妻钱惟玉正坐在一旁,与她下着棋,见刘娥听到寇准说到“岂可听妇人之言”时,眉毛跳一下,然后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转而若无其事的继续下棋。
钱惟玉低下头来,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地继续下棋,过了片刻,走了一着棋道:“这马横在这里,娘娘每走一步都要碍着,打算怎么办呢?”
刘娥淡淡一笑,走了一步道:“我的炮走这里,不就把你的马移到这里不挡路了吗?”
钱惟玉笑着也走了一步道:“可是我这相走上,不就把马替下来了吗?”
刘娥叹息道:“太迟了,此时我的车已经直逼中军,这马走回来的时候,棋局已经结束了。”
钱惟玉微微一笑,拂乱了棋局站起来道:“娘娘棋力高超,臣妾口服心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