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她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他也在她的怀里瑟瑟发抖。战争、厮杀、一个城市的毁灭、垮塌的泥石流……每一样都随时随地威胁着生命,也许,下一刻再睁开眼睛,身边的人就再也不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恩怨情仇忽然都变得那么微不足道,天地之间,只有活着,成为了唯一的事实。
两人不知拥抱了多久,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头顶的乌云略微散去了一点,一弯冷冷的、蒙蒙的新月升上天空,漠然的光辉洒了二人一身。“飒露紫”和那匹抢来的马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显然已经被这阵泥石流的巨大冲力压死了。
石良玉稳定了一下心神,低下头在她的耳边轻声道:“熙之,我们走吧。”
她没有回答,身子依旧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站也站不稳,一直往他怀里滑。
他叹息一声,轻轻拉开她的手,她却立刻惶恐地又将他的手紧紧抓住。“熙之,放开手,我背你!”她慢慢放开手,惊恐地看着他转身,似乎他马上就要舍了自己独自离去。可是,很快,他就在她面前蹲下了,镇定下来的声音变得温柔又充满了怜惜:“熙之,我们走吧。”
山路是那样的滑,石良玉却每一步都尽量走得稳稳的,就如他的声音一样镇定。似乎这个时候,蓝熙之才真正意识到,这背着自己的男人再也不是江南颀长身材却文弱的少年了,他早已经历不知多少风雨、多少磨难、多少死亡和厮杀,他显然没有将这一场劫难放在眼里,他有些疲倦,却仍然充满了生机和精神,坚定地往辨识出的方向,在黑夜里大步往前走去。“熙之,不要害怕,有我呢!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的。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歇,张桦的大军正在赶来,一切会好起来的……”她没有作声,只是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冷冷的月光下,黑黑的前路完全看不清楚一丝光亮。
“熙之……”她一句也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是抬起头,看着天空那盏弯得十分凄凉的细细的月亮,脑海里是空白的,没有萧卷、没有刘侍卫、没有坞堡的兄弟、没有朱弦、没有大黄马、没有无止境的鲜血和厮杀,甚至没有这个背着自己在茫茫黑夜里逃命的男人……脑海里只有茫然和疲倦,紧紧贴着他的胸膛的湿的衣服慢慢又干了,再然后,浑身也不再冷得发抖,而是那样热烘烘的,似乎是阳光普照,又似乎是火炉煎烤,再然后,浑身仿佛跌进了冰窖,冷得牙齿打颤……如此交替反复,却敌不过汹涌而来的疲倦,眼睛也慢慢闭上了……
依靠
邺城。张桦率领的五万勤王大军,在中途遇到燕军和魏军的七万联军,一场厮杀,彻底击溃了这支联军,不可一世的慕容俊再次率领一千人马逃窜。石良玉登基后的又一场大战,虽然付出了扶罗城的毁灭的代价,但是,最终还是取得了胜利。
金殿上,石良玉正在举行这场大战后的第一次早朝。今天的议题,主要是如何处理邺城里面的胡羯人。扶罗城之战,正是胡羯平民为燕军做内应,才毁于一旦,为防悲剧重演,绝大多数大臣都主张即刻驱逐邺城的胡羯人。国师葛洪上前道:“陛下,两军交战,不应伤及平民啊……”武将里的张康一瘸一拐地上前几步,他是扶罗城的唯一两名幸存者之一。他正要下跪,石良玉立刻道:“张康,你身上有伤,不用多礼,直接说你的意见吧。”“谢陛下。臣最初驻守扶罗城时也是和国师一样的看法,认为两军交锋不应伤害对方平民,所以,对扶罗城的胡羯和汉人一视同仁,绝无加害。可是,没想到却是养虎为患,正是他们做了奸细,才导致城内一万多百姓和五千守军全部被杀害。胡羯人和我们仇恨已深,无论怎么姑息都是没用的,邺城是我国都城,留下这些胡羯,就如身边长了颗毒瘤,随时可能放出剧毒的毒汁,将整个人灭亡。臣主张立即驱逐胡羯人……”张康一向是非常顽固的对异族宽大派,现在,他以自身的血淋淋的经历做出如此激烈的建议,立刻得到了众臣的强烈支持。葛洪无法再驳,石良玉思索一下,立刻道:“好,即日起驱除邺城胡羯。”“遵命。”当日开始,大军在邺城各大城门上贴出告示:“现在赵国叛党已经全部伏法,经过调查,没有一个好人参与其中,从今天开始,愿意留在邺城的胡羯人,请留下,不愿意的请自便,不再禁止城门的出入。”令邺国君臣意外的是,此令一颁布,三天之内,方圆百里内的汉人纷纷抢着入城,而争着出门的羯族人却把城门堵了个水泄不通。石良玉见此情景,知道这些羯人绝对不会听从自己的号令,不禁勃然大怒,恶从心起,就传令国内外:“凡是汉人进献一个羯人首级者,文官升三级,武将拜牙门将军。”于是血淋淋的大屠杀开始了。一天之内羯人的首级就堆了数万个,尸体在城外都喂了野狗。人们把十几年积压的对赵国暴政的憎恨统统地发泄在这些无辜的羯人身上。在战场上捉到的羯族俘虏都要被斩首,凡是高鼻梁多胡须的也跟着遭殃被杀死,经过这场全国范围的大屠杀,羯族作为一个独立的民族已经不复存在。这一场大屠杀轰轰烈烈展开时,蓝熙之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中,躺在石良玉的寝宫已经五天五夜了。石良玉每天退朝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寝宫看她醒了没有,然后强行给她灌下水和药,让她的生命得以延续。宫里几乎所有的御医都出动为她诊治,最后,石良玉还是相信了葛洪的诊断,让葛洪一人专门为她诊治。这些天,她按时服下葛洪开的药,虽然一直昏迷着,但是气息已经稳定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