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的我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早就下定了决心要用自己的方式为父亲完成最后的救赎,也是救赎我自己。
《大悲咒》是帮助世人超脱的大智慧佛经,佛家早有传言,信徒每诚心诵念一次《大悲咒》,地府便会有一个亡灵感知到佛法的光辉,得到超度。
父亲囤积居奇,害死了成千上万的百姓,我便央求师父,找来了户部登记的死亡名册,依次为他们诵念《大悲咒》。我相信父亲的每一片救赎的血肉,再加上我每一次的诚心诵读,一定能超度一个枉死的怨灵,助他们早登极乐。
时隔一年,当我在名册上最后一个人的名字后画上一个小勾时,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所以枉死的百姓都得到了超度,他们遗留在世间上的亲朋好友也都受到了朝廷的补助,坚强的生活了下去。而父亲也终于成为史官笔下轻描淡写的一划,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
我站在荒无人烟的监斩台上,只觉得无比的迷惘。最后,我决定提起笔,给父亲写一封信,在信封上写着他的生辰八字,一把火烧了给他。
我本想告诉他,一切罪孽都赎清了,他可以安心上路了,可仔细一想,他也许根本不在意这些。我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又觉得人死如灯灭,早就没了评说的必要。
既然如此,我便给他一个祝福罢 我提起笔,在虔诚地在信中写下十四个字: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
☆、1121独家发表
烧掉信的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的父亲。
他穿着一身布衣,回到了他年轻时的模样,周正,笔直,一丝不苟,就像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儒生,站在灵觉山炽热的阳光下,对我微笑,向我招手。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自在祥和的样子,一时间怔住,忘了该如何动作。
父亲朝我信步走来,脚步是前所未有的自在轻快,他缓缓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朵桃花,轻柔地别在我的耳鬓。
那时我年纪虽小,却仍然免不了有一股天生的男孩子的骄傲,堂堂男子汉在鬓边别一朵桃花,像什么样子?
想着,我便要伸手摘掉那朵桃花,父亲却轻轻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收下吧。”
我一怔,忽然就明白了些什么。
我曾给了他一个祝福,如今他便还我一个祝福,如此有来有往,有借有还,才是商人的本色,哪怕是亲生骨肉也不会例外。
这才是父亲啊。
我释然一笑,正欲再和父亲说上几句体己话,他却已经先一步转过身去。一个一袭白色衣裙的女子忽然凭空出现,扭过头来冲我眨了眨眼。我脑子里一片混沌,她已经亲昵地挽着父亲的手,两人有说有笑,相携离去。
我迫不及待地上前张望,可惜怎么也无法看清她的面容,直到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那是我过世已久的娘亲。
我灿然一笑,倏然醒了过来。太阳透过门窗的缝隙渗进来一点零星微光,我忽然发觉这个呆了一年的佛堂是如此的沉闷。
我起身,踮起脚尖推开了窗户 窗外的桃花全开了。
我想我该出去走走,去看看外面的桃花,哪知这一走便是十年。
十年里,我跟着师父游学诸国,走过风雪的北疆,烟雨的江南,繁华的大兴,多彩的诏城……我遍访了各地佛学大师,除了参与论战,交流佛法之外,更多的却是看遍天下精彩的恣意随性。
原来在北疆的月夜,杉树成林,雪狼成群结队的对月引吭,竟是如此的壮美;原来在江南的黄昏,鱼虾活蹦乱跳,渔人纷纷的收网而退,竟是如此的悠然自得;原来大兴的街头,也是如此人声鼎沸,映着万家灯火的辉煌;原来诏城如血的夕阳笼罩着整座静谧的古城,竟会让人如此地心怀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