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帝身体虚弱,说完这一段,已是气喘吁吁。太子含泪为父亲顺气,道,“父皇,我都明白。”
“你呀,你还年轻,如何知晓人心险恶。日后必会有人说,她是为了你的前程,苦苦忍耐,苦苦煎熬,临头来,是皇后让朕处死了她。”昭明帝喘过一口气,继续道,“朕虽看不到,但必会有小人进此谗言,离间你与皇后。”
太子含泪保证,“儿子必不会听信小人之言,儿子自小跟着母后长大,在儿子心里,母后便是儿子的生母。”
“皇后,一定要孝顺皇后。”昭明帝殷殷叮嘱太子道,“朕当年能得帝位,多赖皇后之功。许多人说,朕惧内。他们……他们是不明白,皇后之才干,并不输于朕……太子啊,皇帝也只是皇帝,皇帝位居九五,但,皇帝是与仕人共治天下。皇帝的权利啊,是由臣子来执行的……大臣们认为皇后干政,可朕,既能将权利赋予内阁,赋予诸臣,为何就不能将权利与皇后共享。他们于朕有功,皇后,不仅是朕的妻子,还是朕一生的良师益友……”
支撑着举行过太子的册封礼后,昭明帝人就不行了。太子与诸皇子日夜侍疾,太皇太后那里这些天不见昭明帝过去也直闹腾,文康大长公主只得日夜在慈恩宫守着太皇太后。待二月二十九,昭明帝召内阁入宫,对太子道,“好生孝顺你母后,倘有什么事不明白,只管请教你母后与内阁。“
太子含泪应了。
然后,昭明帝对薛相为首的内阁道,“太子,朕就托付给你们了。”
薛相等人亦是心下酸痛的了不得,含泪叩首。
昭明帝对诸皇子藩王道,“父子一世,能给的,都给了。”
诸皇子藩王都是哽咽不能言。
昭明帝将诸人打发出去,独留了谢皇后在身边,昭明帝气息微弱,眼神依旧清明,望向皇后道,“朕前日照镜,已垂垂老矣。皇后仍若三十许人一般。”
“在我心中,陛下永远不老。”
“皇后,朕想知道一事。”
“陛下请说。”
“皇后,一直没有身孕之事,究竟是……”
谢皇后未答,反是道,“是先帝临终前,与陛下说了什么吗?”
昭明帝轻叹,“世间无事可瞒过皇后。先帝与我说,皇后并非全心对我,不然,早当有了嫡子。还与我说,皇后一直暗中服用不利生育的药物。”
“陛下以为呢?”
“皇后对孩子们都很好,对我,亦是倾心以待。我不愿相信,却也知道,先帝临终不会拿这件事说谎。”
“陛下。”谢皇后轻声道,“陛下怎么不明白,先帝一直疑我,六郎抚于我膝下,先帝临终都不忘给六郎赐婚,以不使谢氏女为六郎妻。六郎不过是养于我膝下庶子,先帝就疑我至此。倘我生有嫡子,安能活到做太子妃之时!”
“先帝,欣赏我的才干,却同样忌讳我的才干!陛下为庶皇子时,先帝尚能容我。但,陛下想争皇位,只要陛下才干出众,易储并非难事。但,先帝能容我为藩王妃,他是不能看着我带着嫡子登上太子妃之位的。先帝盼我为殿下生下嫡子,不过是想要一个足够出众的储君的继承人!先帝疑我,比当年先帝疑辅圣更甚!”
“我不若你更明白先帝。”昭明帝黯然,“后来,是太迟了吗?”
谢皇后眼角闪过一丝盈光。
昭明帝叹,“我对不住皇后。”
“陛下于我,比亲生的骨肉更重要。”骨肉是什么?当她要和亲之时,她的母亲愿意以性命阻止这场和亲?她的母亲,视她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可她不是这样的人,她毕生也做不到她母亲的地步,这样的感情,多么可怕。她不会视任何人比自己的生命更重,在她心里,自己最重!而如穆元帝,那个永远自私视自己最重的如穆元帝,那个有十三子五女的帝王,那个在悼太子倾覆半壁江山都未曾将悼太子废弃的帝王,被自己的亲子——悼太子毒杀,尽管穆元帝没有死,但这又是何其可悲!在皇室这样的地方,为权位,夫妻反目,父子成仇,兄弟相残,母子相疑……如果是发生在自己与骨血之间,谢莫如会觉着,那就太可悲了。所以,她有时会想,她大约,也不适合有自己的骨肉吧?她有朋友,有亲人,有丈夫,有江山,能够掌握自己的人生,已经够了!
昭明帝握住谢皇后的手微微用力,却也只是蜷了蜷手指,谢皇后反握住昭明帝瘦削的指骨,昭明帝双目平静,望向谢皇后,道,“江山与太子,朕就托付给皇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