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半吊子自病自诊,脉了半天,什么都没有脉出来。又冒险求医,可换了好几个大夫,都只会说体虚二字,却开不出对症的药来。幸而穆炎除了体温偏高,倒也没有其他症状,于是小心饮食作息。可恶调理了五天不见分毫好转,因不敢在一处逗留过久,只得勉强上路,到如今已然拖了十多日。现下眼看雨势愈大,我哪里还能坐得住。
窗子一闪,面前多了个湿淋淋的人。我呼出口闷气,抓起巾子一把甩过去。穆炎笑笑接了,脱了湿衣擦干。我自觉无理取闹,解开包裹找了换洗衣物出来。
穆炎打理整齐,在房内四下看了看,俯身贴地,朝衣橱底下瞅了瞅,冲我勾勾手指。
两个蹑手蹑脚抬开衣橱,露出一根头上戴竹帽的细管。此世间,客栈东家原本多为各国权要人氏,故而之中或有此物。听穆炎说来,此物传声,一头在各房中,另一头聚于地下密室,想刺探哪间房,只须附耳其上便是。不过战乱纷纷,各地店铺往往几经转手,到现在,这类精妙机关不少已经失修怠坏。就算能用的,新主儿也未必知道。
虽说如此,依旧得拿软布堵了,才敢开口说话。
“我去要点姜汤。”
穆炎扣住我的手腕,摇了摇头。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淋雨,无须驱寒,时值仲夏,要姜汤不合常理。可小二眼下正忙,谁会注意这点小事?
穆炎拖着我到桌边坐下,倒了两杯茶,推给我一杯,自己喝掉一杯,道:“茶水尚是热的。”不待我问,又自己乖乖道:“晚膳用的盐卤鸭,糖醋鲜藕,还有一道肉沫冬瓜汤。”
我算算荤素均衡,又都是清补的,稍微放点心。茶却是不想喝的,只解了他的发,细细擦干。指尖拢过他耳边,赫然发觉鬓角却已有了白丝。心中酸涩窒闷,一时无言。
穆炎靠在我肩上,面上有掩不住的疲色,唇角一翘:“再三五日便到了。”明明累得闭了眼,却不知为何,份外饶舌:“这雨看起来一时半会停不了,明日刚好趁着上路。”
雨天行人稀少,城门关卡免不了懈怠。时下游学返乡的与解甲归田的多,两人分行,尚未遇人盘查。我知道穆炎此番打算冷静理智,无可挑剔,嗓子却艰涩难言。终究回以一笑,搂了人点头:“是呵,就到了。”
然后拖了人去睡觉。
2、
第二日云开雨霁,第三日天气晴朗,第四日云彩飘飘,待到第五日午后雷电交加,我们到了一个名叫十里碑的小镇。小镇靠近原本的边城,藏在一个美丽的山坳里,背靠山,面朝河谷,风水俊秀。镇上的住户尚不多,甚至不如附近几个村子。之所以算是镇子,不过因为离附近几个山村都近,仗着这点与众不同,勉勉强强凑起了一个集市。
“我喜欢这儿。”
穆炎看着我一会,没说话,只点了点头。桌上的灯苗跳了一跳,映得他的神色有些黯淡哀伤。“很少。”他低声道,指尖落在我的唇角边,“这些年,很少看到你这么笑……”
我按住他的手。石玲将曾经的自由与优渥视作理所当然,时临却被命运嘲笑与捉弄。我做的那些事给此世间的所有人带来改变,唯独对我自己没有实质意义。所以,理所当然地,我没法为自己真正开怀。
穆炎略略倾身靠近,安安静静瞧着我,黑漆漆的瞳孔中有期待的明亮。
……想要我再笑一个?
我揽住他的腰,借着拥抱藏起自己的表情。又不是吃的,一个不够再来一个。现在不成。真的不成。
“时临……”
“我喜欢这里,你说呢?”
“嗯。”穆炎慢慢抚着我背脊,沉默了一小会,“挺好。”
两人寻觅了几日,置下了一个院子。院子在小镇唯一的街市尽头,极小极小。翻新一下,拾掇一番,买了些少不得的家么,便从客栈搬了进去。
穆炎依旧体温偏高,好在身边的细软够粗茶淡饭过上两三年,找营生的事便先行搁到一边。每日里好好顾了三餐,余下就是收拾屋子,添置一些小物件。因不敢让穆炎完完全全闲下来静养,更不敢让他成日里地忙,便只在早上凉快时候忙一会,午后小憩,下午偶而做些小活计,大多倒是去山溪里游水避暑。
这般到了夏秋交接,穆炎略略好了些。幸而他没有其他症状,故而两个虽记挂着,倒也不至于心惊胆战。恰逢有人要出手一片不肥不瘠的田,我看中它近在镇旁的好处,于是置了下来。此世间人力难以开山裂石,过几年镇子一圈圈渐渐大了,这地便是十倍的金贵,也便够以后瞻养两个老头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