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下一刻发生什么,不管今天能否脱困得生,至少我们在一起了。
我到的那一刹那,他正好射出最后一支箭。我立即把背上的箭筒扔给他,霍去病接箭筒,挽箭,一连串动作快若闪电。望着轰然倒下的鹿,我刚才一直的冷静突然散去,心急急跳着,幸亏到得及时,如果再晚一些,不敢去想会发生什么。
我的箭术不如他,所以不浪费箭,把带来的箭筒全都放在了他的脚边。把死鹿拖着垒好“堡垒”,又赶紧去检查他是否伤着。
他一面搭箭,一面轻声骂了句:“你个蠢女人!”
躺在地上不动的李敢,咳嗽了两声,断断续续地说:“这样……的……蠢……是你的……福。”
我看霍去病身上虽有不少血迹,自己却没有受伤,遂转身去看李敢,箭中得很深,因为穿着黑衣,远处看不出来,此时才发现大半个身子已经被鲜血浸透。
我把金创药全部倒到他伤口上,他扯了扯唇角,艰难地一笑:“这可是霍去病的箭法,不必……费劲了,他虽没有想要一箭毙命,可也没有留情。早点儿救还说不定能活下去,现在……不行了。”
我急急想止住他的血:“你一定要活下去,李妍正在外面,她一副快要晕倒的样子,你若真死了,她只怕真要再大病一场。”
李敢面上的表情变幻不定,这一生的哀愁痛苦欣悦都在刹那间流转过。
“去病,你……为什么?”此时此地,我不好说他糊涂,可他此事真做得糊涂,他要李敢死,这没什么,可他不该用这么蠢的方法。李敢是大汉朝的堂堂王侯,家族世代效力汉朝,他如此射杀李敢,按照汉朝律法也是死罪。
霍去病一声不吭地盯着前方的鹿群,”嗖嗖”几声,几头鹿又应声倒地。
李敢低低道:“你不必生气,我们都被人设计了。我这几日心中不快,所以命侍从都走开,只身一人专拣偏僻处打猎,到此处时一个女子突然出现,莫名其妙地就和我打在一起,招招狠辣,逼得我也不得不下杀手,看到你今日的装扮,我才明白……”他咳嗽起来,话语中断。
我一面替他顺气,一面道:“我明白了。我刚才隐约看到一个女子打扮得和我一模一样,鹿群奔跑的混乱本就让人心烦意乱,血气涌动,杀意萌生,何况去病事先已被公孙敖激起怒气,他在远处只看到身影,再加上你以前就想杀我,那日晚上我们撞破你和李妍时,你又动了杀念,所以去病急怒之下就射了你。”
李敢呵呵笑起来,嘴角的血向外渗着:“公孙敖和你说我打了卫大将军?”
霍去病沉默地没有回答他,李敢自顾说道:“当日听闻父亲自尽,我一时伤心过头,就去找卫大将军,想问个清楚明白,他为何不肯让父亲带兵正面迎敌,父亲又不是第一次迷路,为什么偏偏这次就会自尽?他的侍从拦着不让见,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着话,全都是些ru骂父亲的言辞,我一怒之下就大打出手,恰好卫大将军出来,他想喝止我,我气怒下顺手推了他,但立即就被侍卫拉开了。卫大将军问我为何打人,我能怎么说?难道要把他们ru骂父亲的言辞重复一遍?何况当时正气急攻心,觉得都是一帮小人败类,懒得多说,没想到恶人先告状,那两个侍从一番言语,就变成了我主动生事。”
我哼了一声,冷声道:“这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公孙敖早不说,晚不说,偏偏今日就说了出来。”
李敢猛地剧烈咳嗽起来,嘴里的血不停涌出,他拽着我的手:“金玉姑娘,求你……求你……”
一个生命正在我眼前消失,看到他眼中的不舍和痛苦,我突然觉得过往的一切恩怨都没什么可计较的,犹豫了下道:“我不可能没有底线,但我一定答应你尽力忍耐李妍,也会劝去病不要伤及她的性命。”
李敢大喘了几下,眼中满是感激,面色虽然惨白得可怕,但神情却很平静。看到他的平静,我本来的几分犹豫散去,一点儿都不后悔作出这个承诺。
他合上了双眼,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右手的食指缓缓移动,手簌簌颤抖着,却仍然挣扎着想做完一件事情,抖了一会儿,手终于停了下来,一动再不动。嘴边的那丝笑,凝固在殷红的血色中,透着说不尽的凄凉悲伤。
我轻轻抬起他的手,一个用鲜血画出的藤蔓,浸透在袖边上,虽然没有写完,可因为我对这个太熟悉,明白那是一个藤缠蔓纠的“李”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