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爷抹了把眼泪,抢先道:“玉娘她年纪小,为了把牌子打响,如此行事不算错。有错也全是我的错,我没有提点她,反倒由着她乱来。九爷要罚,一切都由我担着。”
九爷冷哼了一声,缓缓道:“老吴,你这次可是看走了眼,仔细听听曲词,字字都费了工夫,哪里是一时贪功之人能做到的?歌舞我看了,够自出机杼,要只是为了在长安城做红落玉坊的牌子,一个寻常的故事也够了,犯不着冒这么大的风险影射皇家私事。大风险后必定是大图谋。”
吴爷震惊地看向我,我抱歉地看了吴爷一眼,望着九爷坦然地说:“我的确是故意的,目的就是要引起平阳公主的注意,进而结交公主。”
九爷看着我点头道:“你野心是够大,可你有没有掂量过自己可能承担起后果?”
我道:“后果?不知道九爷怕什么?石舫如今这样,不外乎三个可能:一是石舫内部无能,没有人能打理好庞大的业务,但我知道不是。石舫的没落是伴随着窦氏外戚的没落、卫氏外戚的崛起,那还有另外两个可能,就是要么石舫曾经与窦氏关系密切,因为当今天子对窦氏的厌恶,受到波及,或者石舫曾与卫氏交恶,一长一消自然也正常。”
天照抬眼看向我,吴爷一脸恍然大悟,表情忽喜忽忧。我继续道:“卫氏虽然权势鼎盛,但卫大将军一直极力约束卫氏宗亲,禁止他们仗势欺人,连当年鞭笞过他的人都不予追究。所以除非石舫与卫氏有大过节,否则石舫如此,因为卫氏的可能性很低。所谓权钱密不可分,自古生意若想做大,势必要与官府交往,更何况在这长安城,百官云集、各种势力交错的地方?我虽没有见过老太爷,但也能遥想到他当年的风采,所以我估计老太爷定是曾与窦氏交好。”
九爷拿起案上的茶抿了一口:“你既然明白,还要如此?”
我道:“如果再早三四年,我自然不敢,可如今事情是有转机的。”
天照和吴爷都是眼睛一亮,定定看着我。九爷却是波澜不兴,搁下茶碗淡然道:“金玉姑娘,石舫底下有几千口子人吃饭,他们没有你的智谋,没有你的雄心,也不能拿一家老小的命陪你玩这个游戏。从今日起,落玉坊就卖给姑娘,和石舫再无任何关系,姑娘如何经营落玉坊是姑娘自己的事情。天照,回府。”因为极致的淡,面色虽然温和,却更显得一切与己再不相关地疏远和冷漠。
我不能相信地定定看着他,他却不再看我一眼,推着轮椅欲离开,经过我和吴爷身旁时,因为我们正跪在门前,轮椅过不去。他看着门道:“烦请两位让个道。”语声客气得冰冷,冻得人的心一寸寸在结冰。
我猛然站起,拉开门急急奔了出去。小风叫了声“玉姐姐”,我没有理会,只是想快快地离开这里,离他远一些,离这寒冷远一些。
奔出老远,忽然想起他要如何下楼,他肯定不愿意别人触碰他的身体。我紧咬着牙,猛跺了几脚,又匆匆往回跑,找会cao作那个木箱子的人去告诉天照和石风如何下楼。
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众,圮地无舍,衢地合交,绝地无留,围地则谋,死地则战;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
我心有所念,停住了笔。为什么?当日被九爷神态语气所慑,竟然没有仔细琢磨他所说的话。按照他的说辞,是因为顾及石舫几千人,所以不许我生事,可我们托庇于官家求的只是生意方便,并不会介入朝堂中的权力之争,甚至要刻意与争斗疏远。既然当年飞扬跋扈的窦氏外戚的没落都没有让石舫几千人人头落地,我依托于行事谨慎的公主,岂不是更稳妥?只要行事得当,日后顶多又是一个由盛转衰,难道境况会比现在更差?九爷究竟在想什么?难道他眉宇间隐隐的郁悒不是因为石舫?
听到推门的声音,我身形未动,依旧盯着正在抄录的《孙子兵法》发呆。
李妍将一壶酒放在我的面前:“你还打算在屋子里闷多久?”
我搁下毛笔看着她道:“红姑请你来的?”
李妍垂目斟酒:“就是她不让我来,我也要自己来问个明白。你把我们兄妹安置到园子中,总不是让我们白吃白喝吧?”说着将酒杯推给我,“喝点儿吗?这个东西会让你忘记一些愁苦。”
我将酒杯推回给她:“只是暂时的麻痹而已,酒醒后一切还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