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回身,说道:“战役已经结束,黄帝重伤,阪泉重回神农。”
天光依旧模糊,云桑背光而立,看不清她是何种神情,半响后,她问:“你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
“等全部收回神农国土,黄帝投降,我对两代炎帝的承诺就都做到了,不管恩义都两清,我会交出兵权,以后就是你们神农王族自己的事了。”
“那你呢?”
“我会带着阿珩永远离开。”
云桑指了指桑林深处的小径,“你沿这里上去,就能看到阿珩,昨夜母后仙逝,她现在非常伤心,你不要刺激到她,战役的事情就先不要提了。”
“多谢。”
蚩尤沿着杂糙丛生的小径到了崖顶,阿珩抱膝坐在悬崖边上。听到脚步声,她回头看了一眼,见是蚩尤,没说什么,只是身子稍稍往里缩了一下。蚩尤紧挨着她,坐到她身边。
放眼望去,云霞静逸,彩练如胭,太阳仍未出现。
蚩尤看着阿珩,她的脸孔又白又瘦,在清冷的晨光中,好似连肌肤下的青涩血管都能看清楚,蚩尤忍不住展手搂住了她。
阿珩头靠在他肩上,眼泪滚滚而落,“蚩尤,从今往后,我是孤零零一个了,没有母亲,没有哥哥。”
阿珩宽慰她,“青阳还在,怎么会只有你一个?”
阿珩悲从中来,失声痛哭,“大哥早已经死了,第一次阪泉大战,你阴差阳错地失手打死了他。本来我已经计划好,放弃一切和你走,只做西陵珩,不做轩辕妭,大哥和少昊都许诺会帮我,四哥也支持我们在一起。可大哥死后,母后和四哥失去了照应,我不能放弃高辛王妃的身份,为了保护母后和四哥,不得不借住少昊的力量让青阳继续‘活着’,四哥不肯原谅你,不允许我和你在一起……”
在阿珩断断续续的哭诉中,蚩尤这才明白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原来他的兴奋是断送在自己的手里,而他在北冥沉睡时,阿珩却既要面对丧亲之痛,还要殚精竭虑地保护母亲和四哥。他心头说不出的难受,电光火石间,突然一个念头骤起,如果阿珩没有变心,只是为了保护母亲和四哥才和少昊……
“那小夭是……是我……我的女儿?”蚩尤心跳加速,连和黄帝生死对决时,都没有这种紧张害怕。
阿珩狠狠打了他几下,哭着反问,“那你以为她会是谁的女儿?她的名字是小夭,桃花的意思,当时你生死不明,仇家遍布大荒,我能怎么办?”
蚩尤又是喜,又是悲,他有女儿了,他真的有女儿了!可他却一天父亲的责任都没尽到,反而因为自己造的杀孽,让她一出生就身陷危机。他轻轻搂着阿珩,喃喃说:“对不起,对不起。”
阿珩因为肩上的责任,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悲伤。大哥死了,不敢哭,怕母亲和四哥更难过;四哥死了,不敢哭,怕母亲和四嫂更难过;四嫂死了,不敢哭,怕母亲和颛顼更难过;此时终于没有了顾忌,全数爆发了出来,伏在蚩尤肩头,嚎啕恸哭。
蚩尤也不劝慰她,只是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犹如安抚一个伤心的孩子。
阿珩边哭边说:“从小到大,我总喜欢往外跑,什么事都敢做,因为知道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跑回朝云殿,娘和哥哥们总会在那里,可等我发现千好万好都好不过一个家时,却什么都没有了。大哥走了,我还有四哥和母亲,四哥走了,我还有母亲,只要母亲在,我就仍有一个家,如今母亲也走了,我没有家了……”
蚩尤低头吻了吻她的鬓角,“你忘记九黎山中你亲手布置的家了吗?我们有自己的家。虽然这些年你一直没有来,可我每年都在修葺,菜园子里的丝瓜蔓都爬满架子了;我打了一口水井,井水冬暖夏凉,夏天的时候,把瓜果放到竹篮里,沉到井底冰着,十分消暑;我还从青丘国移植了一种蔷薇,色泽娇艳得像晚霞一样,可以给你做胭脂……”
泪眼迷蒙中,阿珩眼前浮现着母亲临去前的一幕。
母亲握着她的手说道:“珩儿,娘虽然走了,可你却真正自由了,你若真喜欢蚩尤,就跟他去。”她惊讶地看着母亲,讷讷不敢言。母亲虚弱地微笑,“傻丫头,你真以为娘到现在还没看出你的心事吗?只要蚩尤能给你一个家,照顾好你,我就认他做女婿,如今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啊!”
听着蚩尤的描述,阿珩似乎看到了桃花掩映中的小竹楼,竹楼侧的菜园,丝瓜一根根垂下,竹楼前青石砌成的井台,打水的吊桶半倒在井边,井台四周的红色蔷薇花,累累串串,犹如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