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信到自负的人,四面楚歌也不会感觉到任何不适。他只是记挂那个吊在那里的人,穿过风雪看见她苍白的脸,喟然长叹道:“留在碧云天有什么不好,下界来让人像腊肉一样吊着,有意思么?”
悬在桅木上的人似乎有片刻的清醒,瞥了他一眼,重又阖上了眼皮。
他掖着手收回视线,漫天纷飞的雪狂暴肆虐,在他这里不过是浪漫生活的点缀。温柔地,安静地,像高楼公子用来赋诗的道具。他对天同道:“放了她,想让本君如何,直说吧。”
“好!”寒离适时发出一声惊叹,仿佛这是他们鸟族的特征,时刻有放声高啼的欲望。他向麒皇拱手,嘿然怪笑着,“天帝快人快语,既然如此,主上就不必客气了。”
结果他昨天在玄师那里受到的打击,今天又在天帝这里重新经受了一遍,“你不是那只黑脸鸟吗,本君面前,哪里来你这等凡品说话的余地。”
骄傲的麒麟族人其实从来看不起这卖主求荣的猫头鹰,因此天帝一开口,周围布阵的族众就发出嗤的一声急笑。麒皇不悦,横眉冷眼扫视众人,复愠声对天帝道:“本座向来有玉成之心,天帝陛下想英雄救美,本座怎么能不成全!只是以命易命的买卖,天帝陛下想好了,果真值得么?”
天帝转头又看了她一眼,人都悬在业火上了,还能怎么样?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落进去吧!始麒麟的计划路人皆知,大张旗鼓把人绑到天垒,一路震动六道,观尘君早往玉衡殿递了消息。炎帝一力反对他出面,他画圈为镜让他看,“鞋尖都快结冰了,如果天同当真斩断铁索,业火会烧化她的三魂七魄,我不能冒这个险。”
为了捍卫他一厢情愿的爱情做到这步,且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他自己早就感动了自己。
“以命易命……”天帝仔细咀嚼这句话,夷然道,“很公平。但本君主宰生杀,你们想杀了本君,恐怕一时半刻办不到。无论如何先放她下来吧,你那铁索不知牢靠不牢靠。若是不小心让她落下去,你没了拿捏本君的筹码,十万天兵即刻便会杀到,将你麒麟族连同鸟族杀个片甲不留,本君可不是吓唬你。”
利害大家都清楚,只是天帝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有诈。
万年前麒皇曾经和白帝打过交道,那位天帝两面三刀的手段,非常人所能及。当时少苍随侍帝驾左右,首席的弟子不声不响,并未引起他太多的注意。直到他挥剑踏碎月火城,他才第一次领教这位战神的实力。永远不要小看任何上位者,即便他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转头也会獠牙毕露,这是定律。
“放她下来可以,”麒皇抬起手,掌心五支定魂针浮空旋转,发出幽幽冷光。他眯眼看向天帝,“陛下神力无边,寻常的绑缚奈何不了你。这五支神针,是当年始祖织造天经地纬时所用的法器,你若有诚意,就以神针封住玄门,其余的账,留待接下来我们慢慢清算。”
无论是神也好,妖也罢,封住玄门便法力全失,等同废人,这是三途六道共知的常识。既然要来换命,条件自然苛刻,但不知这位断绝六欲的首神能否做到。
所有眼睛都望向他,在等他一个回答。伏城的心慢慢吊到了半空,他也很想知道,天帝对长情的爱究竟有几分。他一直觉得那样悬殊的地位和敌对的立场,造就不出真正的爱情。真正的爱情应当同进退,共死生,而非给你一刀,再去为你缝补伤口。无量量劫后,他曾蛰伏于凶犁之丘,谋得了一个上神的尊号。天帝万年的励精图治他真切感受到过,不徇私情,连创世真宰也照样叫板,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自毁道行!
风雪弥漫下的长情也在看着,她在热切地盼望,盼望天帝能照麒皇说的去做。这世上唯一能压制她的人只有天帝了,一旦他的法力被封存,那么一切便如汤沃雪般简单。
快呀,她咬牙切齿想,验证爱情的时刻到了,他不是口口声声说爱她吗。
十丈开外的天帝还是那句话,“先放了她,只要她安全,本君听凭处置。”
无论是参与其中的哪一方,无一不将天帝视为最强大的对手,就算入魔的玄师也不是省油的灯,但棘手程度远逊于天帝。两下里考量,自然是先解决天帝要紧。
麒皇向等候命令的弟子示意,装有机簧的桅木开始缓慢旋转,长情就像个秤砣,由一支巨臂牵引着,从业火上空转到了万丈悬崖外。
唉,这天垒真是个刁钻独到的好地方,步步都是陷阱。麒麟在万年前是仁兽,可惜仁字到这里就断了,谁也不是当初的自己了。其实定魂针有七支,五支麒皇留着对付天帝,剩下的两支在她身上。她忍着钻心之痛向麒皇表明忠心,不过是想借他之手对付天帝。元凤残余的灵力远远超出了麒皇的想象,他以为可以封住她驾雾乘云的能力,但他不知道,那两支定魂针废些周章,完全是可以逼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