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师的尾音尚在空中袅袅,法相早已消失了。所以总结一下他此来的目的,大概就是想劝她放弃。修行中最容易拖后腿的无非爱情,人能受得住外在的锤炼和打击,独独经受不住内心的业障。心若不动,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爱恨贪痴,可惜她定力不够,挣扎再三还是沉沦了。
她存在在世间,对任何人都交代得过去,唯独对自己,不敢直面。现在话已然出口,便一心一意走下去吧!炉中的香灭了,她没有再添,裹着明衣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天气很好,她的糙庐陆续开始有病患光顾。妖和人一样会生病,不过病因玄异些,她忙了一上午,中间令主给她送了顿饭,倚在门口冲来往的病人殷情介绍:“嗳你知道吗,灵医是本大王的娘子。”
妖魅们自然要让他面子,诚惶诚恐地拱手:“恭喜恭喜……失敬失敬……”
令主得意极了,高兴地说:“好好修炼,总有一天你们也会遇上好姻缘的。”
他在这里打岔,弄得无方定不下心来。送走一只被地狼咬伤的鹤妖,她终于不耐烦了,“你走好吗,别打搅我工作。”
令主并不情愿,“我没有打搅你啊,和大家介绍一下,就没人敢来找你麻烦了。”
她无可奈何,“没有人找我麻烦,找麻烦的从来只有你。”
令主觉得自己是无辜的,但她既然不满,自己就得反省一下,是不是无意间给她造成了困扰。他落寞地站了会儿,“那你吃饭好吗,菜都快凉了。”
无方免不得心念一动,遥想以前,每次做了饭都得和瞿如抢着吃,下筷慢了就没她的份,这还是第一次享受有人送饭的待遇呢。可是嘴上不能松动,令主太容易膨胀,夸了他,又是无尽的麻烦。
她脸上淡淡的,“我这里有吃的,你不必费心。快回去吧,今夜红莲就开了,不需要提前准备一下吗?”
令主说:“东西都是现成的,尺子我早就带好了,没别的可准备了,我再陪你一会儿……”
她烦躁起来,“我忙得很,不要你陪。走走走,别在这里给我添乱。”
令主被她赶出了门,站在院子里说:“我也看病行吗?你昨天说给我净身,总得先例行检查……哎呀……”话没说完,就被里面飞出来的杯子砸中了。没办法,吸了吸鼻子,一瘸一拐地走了。
屋里的人目送那背影,不由笑起来。以前总觉得男人必得杀伐决断才受女人喜欢,结果她遇上的竟是这样的。虽然到现在还是看不见他的脸,但自己的心,自己清清楚楚知道。退一万步,就算今生都不能窥破,大概也会无怨无悔,毕竟让她一点一点喜欢上的,终究是这个人。
从医庐回到魇都的令主,开始为今晚的初见精心打扮自己。纵然他丰神俊朗,美貌无双,必要的烘托还是不可或缺的。他抿头,将零散的发一丝不苟拢到耳后,从鞋柜里翻找出最精美的靴子,最后披上了他的大红袍。
结实的胸肌在众偶眼中闪耀,他站在台阶高处,自信犹如天神降世。大管家抱着账册,以敬仰的眼神仰望他,“主上这就要出发了吗?”
令主点头,“本大王先行一步,接魇后的抬辇预备好,等天一黑就带她到镜海来找我。记住,方圆两百由旬内不许任何活物出没,我不希望好事被打断。一万年才等到这一次机会,如果坏了事,我可能会忍不住杀人的。”
大管家连连道是,这不光是他一个人的事,更关系到整个魇都偶人的终身幸福,所以大家尽心尽力,绝不敢有半点懈怠。
令主心满意足,扬袖飞了出去,像一块被风吹走的红绸,飘逸地消失在了视线尽头。大管家回身看众人,“诸位,离天黑还有两个时辰,一定要万分小心的,安全的,将魇后送到中阴镜海。”
偶人们得令,重新燃起了不久前婚礼当天的热情,众志成城出魇都,一顶玲珑小舆在肩头颠荡,四围琉璃脆响,响出了幸福的曲调。
这次大管家亲自出马,抵达糙庐后站在院外轻声细语唤魇后,“时候差不多了,属下等送魇后前往镜海。”
糙庐里半天没有动静,候在外面的偶人面面相觑。正预备冲进去一看究竟,丽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步步生莲,一点都不夸张。那光洁的玉足上未着鞋履,些些丰腴的足弓轻俏踏来,连路开满了繁花。泥星不沾,如佛般圣洁,脚腕上红线一缕束着银铃,带起阵阵清音。魇后法相庄严,微风中乌发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