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生心乱如麻,一头羞惭于这段不堪的感情暴露在外人面前,一头又心里钝痛。听见庞嚣说他被大王吊起来打,她几乎控制不住眼泪。他有那么多痛苦的回忆,那她呢?她何其无辜,要落进这样的圈套里来!
她两难之际晏无思怒目瞪视她,“你要毁了夫子不成?夫子对你的心是真是假,你是木头,一点都不知道?若是没有动情,何必这样旁生枝节?将你带到大王跟前借故避开,你落进他手掌心里能窜到天上去么?哪里用得着费尽心机演这出苦ròu计!你如今让他去,且等着半道上给他收尸!不管你念不念旧情,至少你在夫子门下三年,师恩难忘,你是诗礼人家出身,这点道理都不懂?”
他们一唱一和各有各的立场,她倒变得罪大恶极似的。现在才知道他的棋盘有多大,原来庞嚣他们都是知道内情的,原来他们都是他的拥趸。自己不才,占了棋子这么个角色,那么她应该感谢他的抬举?
她感到厌恶,也真的满心疲倦,别过脸道,“阿兄教训得是,我会牢记夫子待我的好处。他日夫子用得上我,我保全二王之余,赴汤蹈火再报师恩。”
慕容琤几乎要被她气倒,胸口的伤大约绷坏了,辣辣剧痛起来。然而再痛也敌不过她的决绝,他掏心挖肺不及那个和她拜天地的陌生人,他应该悲哀吧!她三从四德学到了精髓,嫁人后只对夫主忠诚,婚前那点少女情怀全成了上辈子的事。在她眼里他已经无法和慕容珩相提并论,他彻底成了路人。功亏一篑不算,还搭上了整颗心,半条命。
卬否院门上有个垂髫的婢女探头往里看,被里面紧张的气氛震慑到了,扒着门边吃吃艾艾的通传,“回禀女郎,广宁王殿下呈了拜帖,来拜访女郎了……这会儿在前院呢,女郎要见么?”
慕容琤心里拧着,苍凉的望她,“你不要去。”
弥生唇边绽开讥诮的花,“我怎么能不去?那是我将来的夫主,和夫子一字之差,但却是天壤之别。”
☆、得侬
要完全接受一个陌生人,并不是件易事。但是弥生有傲气,夫子既然看着,就不能让自己显得可怜。一味的困在情网里只会让他吃定了她,这样一场角逐,爱得深的人势必吃亏。所以哭天抢地没有用,以后要学着保护自己。要叫他知道,没有他,她也可以活得很好。
她垂着两手看看远处的天,云翳浅薄,嵌在天幕上,不细看连云边都分不清。她长出了口气,对自己扮个笑脸,一颗心渐渐冷下来。院里的人都定定看着她,她吩咐那婢女,“你请殿下稍待片刻,我收拾好了就过去。”踅身叫皎月,边走边道,“打盆水,伺候我梳妆。”
慕容琤这刻只觉五味杂陈,她轻易不去见二王,要见必定梳妆打扮了盛装相迎么?他苦笑不迭,果然是个佳妇,慕容珩好福气!心头痛,伤口也痛,痛得他直不起腰来。佝偻着胸怀俯身,血渐渐吃透了绷带印到大袖衫上来,一簇簇的红,真有几分心头血的意思。
庞嚣同晏无思左右扶持着,见他愈发失魂,忙道,“夫子伤势还未痊愈,保重身子要紧。看样子创口又抻开了,学生传医官来给夫子换药。”
他摆摆手没有挪步,也不说话,只是怅然望着卬否的正屋。
庞嚣无奈劝慰,“夫子别急,弥生是孩子心性,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兴许过了今天就好了。”
晏无思看他毫无反应,料着这回是伤心大发了。眼下广宁王在前院,要是进园来探病怎么办?他发了急,低声道,“夫子是知道的,广宁王一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是叫他看出端倪来,对夫子是大大的不利。夫子且忍耐一阵,处置了大王,越性儿也别顾忌那许多了。连着二王一道铲除,到时候天下皆在夫子手中,一个弥生还挣不回来么!”
庞嚣到底心思更深,冲晏无思摇了摇头。既动了大王,二王便动不得。四个嫡出只剩其一,傻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些庶出皇子哪个是善茬?在暗处虎视眈眈了许久,一旦被他们抓住由头,届时群起而攻之,不论明抢还是暗箭,将最后一个拉下马,接下来就是庶出的天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算盘谁不会打?要打却也要打得精,才能保得千秋霸业。二王的皇位,无论如何免不了一坐,至于是坐三天还是坐三年,日后就凭夫子的意思了。
可现在这斗志全无的模样却不大好,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句话是个男人都有体会。然而人与人也不同,如果他只是个醉心于红尘俗世的书生,爱怎么讨美人欢心都可以。偏偏志在天下,那么势必要舍弃一些常人看来寻常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