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打开医箱的盖子看了看。或许是因为那天在宫里已经哭过一次,又或者蒋老太爷本人对生死看得太过豁达,这会儿真的听见蒋老太爷的死讯时,她的心里倒是平静的,虽然有隐隐的疼痛,却不会让人难以忍受:“你说伯祖父是睡过去的?”
于氏的死讯让她惊讶,然而惊讶之后也就不再关心了。对她而言,于氏就像个陌生人,或者还不如陌生人呢。
“是。”甘草低头道,“老太爷昨晚好好的,谁知今天早晨就……”
桃华抹去不知什么时候滚到脸颊边的眼泪:“大伯父怎么说?”就算沈数现在不管事,也知道蒋钧如今春风得意,偏在这时候要守孝,恐怕他心里要埋怨蒋老太爷了吧?
说到这个,甘草也觉得稀奇:“大老爷——伤心异常……”而且好像不仅仅是为了于氏,似乎是真的为了蒋老太爷而伤恸,真是奇怪呢。
“为了伯祖父?”桃华下意识地喃喃了一句。这真是奇怪了,要说蒋钧是为了近在眼前却不得不暂时放弃的大好前程悲恸,那好像还正常一点,“备马车,我要去看看伯祖父。”
伤心异常的不只是蒋钧,还有宫里的蒋梅华,只不过她悲恸的主要是自己。
“老爷已经递了丁忧折子,大少爷也是……”沉香看着蒋梅华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等老太爷过了七七,全家都打算回南边去……”
“回南边去?”蒋梅华简直如同五雷轰顶。父亲兄弟全部丁忧也就罢了,还要回南边去,那岂不是把她一个人丢在了京城?今年本来应该选秀,因为太后身亡,皇帝将此事取消,但明后年是必定还要选的。就算父亲三年后能起复,那时候她已经快二十五了,宫里又有新人,哪里还有她争宠的空间呢?
“全完了,什么都完了……”蒋梅华喃喃地道,颓然坐倒在椅子里。玉卉阁本来地方并不很大,但现在却像是空旷得无法形容,空旷得甚至留不住一丝人气和活力,就像她的后半生一样,一潭死水,再也难掀起波澜……
蒋家的离去,原本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波浪,然而如今的京城里正是动荡不安的时候,所以这个波浪竟没有引起什么太大的回响,大家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接连不断的抄家、审讯和杀头上了。
头一个覆灭的当然是于家。不过皇帝仁慈,又是看在已故太后曾抚养过他的情份上,只诛杀了于阁老以及他的亲兄弟这一枝,那些不怎么亲近的族人,若是有仗着于家之势为恶的,自然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若是素来都老老实实过日子的,倒也并不赶尽杀绝,只是一并逐回了于氏原籍,不允许再在京城居留。
谋逆首恶都这么办了,下头的官员差不多也是这等规律:凡当日跟着于阁老踏出禁卫圈子的人,统统照此办理。因此一时之间京城里虽然腥风血雨,但也还没有到人人自危的程度,反倒是许多逃过株连的人都感恩不尽,到处传颂皇帝仁慈。
同样说皇帝好话的,自然还有那些没有跟同于阁老谋逆的官员,于党倒台,就是给了他们升迁的机会,几乎每天都有调令下来,虽然只说是暂代某某职衔,但大家都知道,这会儿暂代了,等到于党风波平息之后,十之八九就会坐实,皇上只不过这会儿忙着给太后办丧事,暂时顾不上下明旨罢了。
太后的丧事办得极为盛大,按皇帝的说法,太后仍旧是太后,是先帝的原配,其身后哀荣并不因于阁老谋逆而有所减免,这是保全了先帝的脸面。
然而红白事里头的猫腻是最大的,一样是表面上十分好看,内里的差距可能有稻草与锦绣之分。内务府那些人都精明得要死,皇帝一边给太后办着丧事,一边就废皇后为庶人,又以先帝陵寝封闭多年不宜打扰为由,为太后另选吉地营造陵寝,这里头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谁还看不出来呢?更何况,如今已经有精明的官员上折子,要求追封皇帝的生母为太后了。
因此,太后这丧事看起来盛大,其实好多东西都是敷衍的。内务府这些善于揣摸上意的家伙,可是很替皇帝省了一笔银子——有这钱,花在册封新皇后的大典上多好看呢。
没错,册立新后的诏书已经下来了,毫无疑问,正是原先的修仪陆盈。
这诏书一下,满后宫的嫔妃们又要拥向秋凉殿了——不是要打扰新皇后养胎,而是按礼应该先去拜贺的。
“娘娘,今日无论如何也该去秋凉殿了……”钟秀宫内,流苏低声提醒已经梳妆好,却仍坐在镜前发呆的袁淑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