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这才把目光转回来,轻轻吁了口气:“天幸……朕也没想到,皇后动作会如此之快,更没想到赵氏——”谁能想到赵充仪会半途插一脚,搅得桃华等人连暗道都没进去,又转回了秋凉殿呢。
“赵氏呢?”皇帝声音冰冷。
“还在冷宫,几乎被勒死……”赵充仪虽然逃进了暗道,可暗道又不通向皇宫之外,而是直达了冷宫。那几名禁卫追进暗道,在冷宫中搜索许久,终于抓住了赵充仪主仆三人。若不是方谦率领的金吾卫偶然也看见了暗道入口并追过去,赵充仪就已经死了。
不过,赵充仪的情形颇为不堪。那些禁卫虽然没有敢真的侵犯她,却也将她扯得衣破衫碎,两个宫人更是凄惨,其中有一个已经不堪受辱,一头碰死了。如今赵充仪自己受惊过度,神智也有些不大清楚的样子,只缩在获救时的小房间内,不管看见什么人都吓得哆嗦,杜内监想将她弄回春华殿都不行。
“那就让她在冷宫住着吧。”皇帝淡淡地道。赵尚书临阵倒向于阁老,同样是谋逆之罪,要抄家诛族,赵充仪即使没有今晚的事,也一样要进冷宫的。至于说赵尚书在最后时刻又再度倒戈,喊什么自己是假意跟随于阁老的话,谁也不会当真的。
“盈儿呢?”说到陆盈,皇帝的声音略温软了些,“可吓着她了?还有晖哥儿怎样了?”
“皇长子当时被郡王妃弄得睡了过去,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自然也就没有吓着,醒过来之后仍旧跟从前一样,“修仪娘娘——”
要说陆修仪倒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了。原本杜内监跑去秋凉殿,看见地上那具横着的尸首以及满地几乎能养鱼的鲜血,还以为这下子陆修仪定要被吓坏了。及至听说当时白绫已经勒上了陆修仪的脖子,更骇了一跳。谁知等他见着陆修仪,却发现她面色如常,还能指挥秋凉殿逃生出来的宫人们收拾床铺,好让安郡王妃躺着休息。在皇长子面前更是对今夜之事半字不提,若不是她脸上还留着被掌掴的伤痕,就连杜内监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根本没有经历过这些事了。
“……这,这实在是出乎奴婢意料之外啊……”瞧着都不像原来那个陆修仪了,居然颇有几分指挥若定的模样,甚有,甚有当家主母的风范呢。而且,当时皇后去得太快,是陆修仪留下来拖延了时间,皇长子才被顺利送了出去的——虽然后来因为赵充仪那个蠢货,又害得安郡王妃不得不带着皇长子回来,但陆修仪的胆量,委实是……
“女子为母则强……”皇帝轻轻感叹了一句,“如此,朕立她为后也放心了。”
杜内监吃了一惊。虽然他早料想过,陆盈凭着生了皇长子,将来极有可能入主中宫,但却没想到就在今日,皇帝就如此明确地决定了这件事。
“怎么?”皇帝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你早就料到还有今日,还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做什么?”
杜内监真不是装的,但既然皇帝说是装的,那就肯定是装的了:“老奴只是没想到,皇上今日就定了此事……”
皇帝哂笑:“于氏谋逆,罪及九族。朕不打算灭他九族,废一个皇后总不算什么吧?”
这是肯定的了。岂有谋逆之家的女儿还做皇后的?只是——太后怎么办?
“可召太医看过了?”
“是。太医说,是中风之症,大约——也没有多少日子了。”太后当时一头栽倒在宗庙前头,那时可没有太医立刻为她施救,等到广场上清理完了,把太后抬回寿仙宫,再召太医来,已经一个时辰都过去了。
“朕去瞧瞧吧。”皇帝默然片刻,还是叹了口气,“到底也是将朕抚养大的……”曾经,太后对他确实很好。
寿仙宫里跟个坟墓似的,太后的心腹宫人已经都被锁拿起来了,新换来的宫人噤若寒蝉,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
太后躺在床上,口眼已经全部歪斜了,嘴角不时有口水流下,一只左眼半睁着,似乎在看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看。在旁边伺候的太医一见皇帝来,连忙跪下行礼:“臣无能,娘娘本就久病,中风又是重症,只怕……”就算中风不是重症,太后那是逆党,难道他还真要拿出全身本领把她救活不成?傻子才会那么干吧。
皇帝低头看了看太后,慢慢在床边坐了下来。杜内监早将殿内众人都清光了,他自己退出来掩上门的时候,听见皇帝叹了口气:“母后抚养朕十余年,可有真正将朕当个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