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一眼就看出成亲王妃眼底的不情愿,心里只觉得可笑。上辈子她遇见的病人也多了,可如成亲王妃这样的倒也少见,明明是自己不听医嘱害了孩子,现在找不到替罪羊,心里却还恨着她呢。真不敢想像,倘若两个孩子都死了,成亲王妃现在会做什么,说不定早就冲到郡王府去跟她拼命了吧?
能进内殿的都是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们,一个个的年纪都不小,全都是人精子。两位王妃打的眉眼官司,她们纵不能看出十分来,联系一下自己得到的消息,也能猜个七八分了。
这种官司谁也不想掺进去,于是一时间内殿安静得跟个坟墓似的,桃华倒是泰然自若,成亲王妃就难受了。还是靖海侯夫人轻咳了一声,向桃华问起她的胎象来。
已经成亲的女人,谈孩子是最好的话题。靖海侯夫人开了这个头,以靖海侯太夫人为主,就纷纷询问起来。说着说着,又转到靖海侯府马上就要嫁姑娘的喜事上,然后你娶我嫁说得不亦乐乎,总算是把之前的尴尬遮掩了过去。
成亲王妃也勉强堆着笑脸跟几个坐得近的命妇说话,然而她本不大出来交际,说不了几句,就发现别人的心思根本不在她身上,也只得住了口。
好容易等到太后和皇后出来,一众命妇们各归其位,列队下拜,足足折腾了小半日,才算把这大礼完成了。之后就是赏新春宫宴,嫔妃们也出来,大家足足坐了一整座宫室。
桃华是太后的儿媳,自然在内殿跟嫔妃们同坐,她用眼睛掠了一圈,见蒋梅华和蒋杏华都在,两人头上身上都十分鲜亮,蒋杏华脸色尤其的红润,显然日子过得颇为自在。不过蒋梅华就没那么轻松,虽然也用脂粉画得眉黛唇红,然而双眉之间一道竖纹已经显现出来,可见是时常皱眉之故。
桃华扫过一眼,确定这两人日子应该还不错,也就把心思全移到了陆盈身上。
陆盈的脸色看起来倒是不大好,透着一股子黄气,眼下也有两块脂粉遮不大住的青黑,引来许多命妇的窥探。不过桃华看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还有丰润的脸颊,就知道那黄气和青黑都是抹上去的颜色——说起来,那还是她给的方子呢,画一次能顶好几天,水洗不脱色的彩妆!
不过,这样能挡住皇后的企图吗?桃华不是很肯定。
果然,宫宴才开始呢,就有人笑问起小皇子来了。皇后立刻眉飞色舞地描述了一番,说孩子如何如何的活泼结实,洗澡的时候如何有劲,把水踢得到处都是。单听她的话,只怕还真要以为她是亲力亲为照顾孩子的呢。
“皇后娘娘若这般喜爱小皇子,何不抱去中宫抚养呢?”有人在底下便说了一句。
皇后矜持地笑了笑:“那是陆婕妤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骨肉,本宫怎么好夺人之子呢。”
“娘娘这话说得就不是了。”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妇人咳嗽了一声,慢悠悠地道,“这宫里的皇子皇女都是皇上的骨肉,那也就都是娘娘的儿女,何必分是谁生的呢。”
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在说皇后要分个亲疏远近,但仔细一听就知道,这分明是在告诫陆盈,即使皇子是她生的,说起来也是皇后的儿子。
这话若用在普通人家的确是没错的。妾室所出的庶子女,管自己的亲娘都只能叫声姨娘,只有管嫡母才能叫母亲的。从名义上来说,他们确实都是正室的儿女。
不过放到皇家,这可就不一样了。不为别的,就为将来那把九龙交椅,谁坐上去谁就是赢家,那时候再想扶自己的生母,自然是心想事成。
故而有人说,皇家是最有规矩的地方,但也是最没规矩的地方。其实无非因为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只要你坐上了至高无上的宝座,规矩还不是你定吗?
因此这老妇的话说出来,殿内便有一瞬间的安静,不少嫔妃们神色不动,肚里却都在暗暗反驳。
老妇又咳嗽了一声,目光在殿内扫了一圈,仍旧慢悠悠地道:“淑妃娘娘,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桃华陡然间知道这老妇是谁了。此人应该是已故文国侯之妻段氏。
文国侯这个爵位是从本朝开国时便有了。第一代文国侯是本朝始祖的谋士,为始祖得天下出谋划策,更为始祖作文立传,奠定了这一支的“出身”正统,因此才以文封侯,世袭罔替。
之后的每一代文国侯,大抵都是以文著名的,比如这位段侯夫人,她的丈夫生前曾任过两次春闱主考,袁淑妃的父亲就是他手下取上来的,正经的座师。
这年头,天地君亲师,师仅仅排在亲长之后,可见其地位之高。别看袁淑妃现在是皇帝的宠妃,段氏以文国侯太夫人的品级,兼袁氏之父座师之妻的身份,还真敢这么问到她脸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