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数那一年是十五岁,才被告知已经有了先帝定下来的亲事。他耳濡目染,就不由得想过,若是将来娶妻能如杜氏一般,也就无憾了。后来听说崔家在福州,时常也有倭寇扰城,免不了战事的,便对崔秀婉又多抱了一份期待。
正是因有这份心思,他来到京城之后,才对这桩婚事格外的重视,几次未见到崔秀婉,还觉得她是个有主意的女孩儿,没想到这次殷勤上门终得相见,却是这么个结果。
“罢了。”沈数振作了一下精神,“将来她若不愿去西北,留在京城便是,无须多想。”
十五吓了一跳:“王爷,这怎么成?崔姑娘不过是不曾去过西北,难免有些害怕,将来跟着王爷去了,自然就好了。”女人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还有这样自己留在京城养尊处优,扔着夫君远在边关的。
沈数微微一笑:“何必勉强。”说到底,不过是个陌生的女子罢了。就是女人家还要说个“你既无情我便休”,他一个堂堂的男人,难道还要为此伤春悲秋不成?细论起来,夫妻相得又有几个呢,相敬如宾,已然是大好了。
十五看他眉眼舒展开来,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心疼,只能拿些别的话来说,倒是沈数抖了抖缰绳,道:“方才崔夫人说到崔家有相识的药商,我倒想起来,那献药的岂不就是蒋家人吗?”
十五忙道:“正是呢。听说是蒋郎中的庶弟。王爷是想——”
“既是能在危难关头献药,想来不是爱财如命的奸商,或许可去问一问……”沈数也没有什么把握,他这一趟回京城,成亲的事只占了三分之一的精力,其余三分之二的工夫都在为寻找更便宜的草药来源而奔忙,只是并无所获。这献药的药商是蒋家人,倒有几分尴尬了……
十五摸了摸头道:“王爷是打算登门拜访吗?可这——”
“为了西北军,总要去瞧瞧。”沈数双腿一夹马肚,“走,回去看看,备份什么礼合适。”
十五苦着脸道:“只怕蝶衣又要吵了。”
沈数失笑:“不过是耳朵边闹一闹罢了。她就是记恨那二两银子呢。”
十五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在无锡蒋家药堂,蝶衣气势汹汹去兴师问罪,最后却被那位蒋姑娘三言两语挤兑住了。二两银子不算什么,可蝶衣这口气咽不下去。
“属下觉得,蒋姑娘还真是——挺有趣的……”
挺有趣儿的蒋桃华姑娘,此刻正在悄悄夸奖蒋锡:“爹,你今天太厉害了。这么一来,安郡王应该不好意思再难为咱们了。”
蒋锡有点汗颜:“爹没想那么多……”他上去戳穿骗局的时候,根本就没认出来是安郡王啊。不过能让安郡王承他一个人情,倒也是好事。
“桃华,爹怎么觉得,你对这事儿好像十分担心?”他见了安郡王几次,可也没想过会被对方报复,怎么桃华每次都要提起来,仿佛十分担忧似的。
“是爹你总把人往好处想,根本没有防人之心吧……”桃华心想你是没见着那两个丫鬟的厉害模样,所谓有其主必有其仆,那么有其仆多半也就必有其主,丫鬟对蒋家敌意满满,主子又会好到哪里去呢?
蒋锡不大同意女儿的评价:“安郡王如此关切西北军士,爹瞧着就不是坏人。西北那地方,爹虽没去过,也听说过苦得很。安郡王在那边一住就是十余年,不易。”
“爹哟——”桃华对自己老爹真是没话说了,“那是先帝送他去的。再说了,他在那边有个定北侯舅舅,能吃什么苦?”
蒋锡摇头:“我刚才可看见了,这安郡王一双手上,虎口处都是茧子,手背上还有伤痕,不是那一味养尊处优的人。”
这个桃华还真没注意。自打在药堂里起过冲突,她看见沈数就本能地处于一种戒备状态,别的地方倒忽略了。
蒋锡看女儿没话说了,忍不住一笑:“桃姐儿,你也太心重了。安郡王虽说是——可人家也没做什么,你怎么就这么防贼似的?”
桃华无话可说:“总之,爹咱们还是早点回无锡吧。”
蒋锡叹了口气:“好吧,爹去跟你伯祖父商量。”
“爹是墙头草——”桃华冲他皱了皱鼻子,“谁吹风就往谁那边倒,立场一点儿不坚定。”
蒋锡哈哈地笑起来,丝毫不以为忤:“好好好,爹这回一定往你这边倒,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