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奇嬷嬷在这院儿当差没油水,早寡得能吃人了,如今拿人的手短,况且这位大名如雷贯耳,也轻慢不得,便诺诺道,“真真罪过,叫谨主子破费了。主子只管进去,奴才吩咐人备茶去。”
锦书回身对蝈蝈儿道,“让苏拉把食盒抬进来,你上另两个院儿把东西分了,别叫人背后说咱们不知礼儿。”
蝈蝈儿小声道,“主子也忒周到,她们算哪个牌名上的人?理那些个咸的淡的干什么!”
锦书笑着推她,“让你去你就去,再啰嗦,仔细掐嘴了!”看蝈蝈儿鼓着腮帮子走远了,这才转身进古鉴斋。
宝楹可怜见儿的,穿着半旧的起花马褂坐在窗外绣花,别人用西洋小银剪,她用的是铁匠铺子里打出来的老式剪子,既憨蠢又笨重。想起吃口不好,比上回见还清减些,脸上微发黄,眼睛也失了神采。转头看见她,愣了愣道,“你怎么来了?”
锦书勉强笑了笑,也不论她嫌不嫌,顶风的坐到她炕头上,“我一直惦记你,来瞧瞧你。”
宝楹嘴角浮起一抹嘲讽,“我有什么好瞧的?你来瞧瞧我有多狼狈?”
锦书被她一呲达喉头发哽,调过脸去道,“你别这么说,我心里不好受。”
宝楹上下打量她,哼道,“你还是没逃脱这命运,太子爷的算盘白打了,值什么呢?兜了一大圈,还是这定数罢了。”
锦书涩涩的,低头道,“难为你了,都是我害的你,我给你赔罪。回去我见着万岁爷就求他下旨撤了圈禁,你这么憋着会憋出病的,往后我常来瞧你。”
宝楹一嗤,“猫哭耗子,谁要你来瞧!”
锦书也不恼,覥脸问,“你家里有没有兄弟姐妹?”
宝楹瞥她一眼,“怎么?你害我没害够?还惦记上我家里人了?”
“不是。”锦书料想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你横,她比你更横。你要是赖皮,死介掰咧的,她也拿你没辙。于是黏糊糊的挨得更近些,笑道,“你说咱们是不是有缘的?个个儿瞧咱们都说长得像,都说姐俩似的。我在想,上辈子咱俩一定是一家子!你也知道,我家里没剩下什么人了,挺想要个姐妹,有心里话的时候好有人说道说道。要不咱们拜把子认姐妹吧,好不好?”
宝楹惊愕的撂下手里的针线,“我说你缺心眼儿吧?你把我害成了这样,我还和你拜把子?我怎么那么贱呐!”
锦书窒了窒,方道,“我知道你恨我,可我是诚心想结交你的,你大人大量,原谅我吧!”
原谅?说得倒简单!和她说不清,也懒得说。宝楹转过去,弹了弹绣底儿,照旧绣她的喜鹊登枝。
锦书跟狗皮膏药似的越过她肩头探看,她的绣工不赖,一针一线滴水不漏。只是喜鹊绣了大半个,翅膀尖儿上的膀花却空下了。锦书善绣,一看就知道那快该填五彩闪线,忙道,“姐姐,回头我打发人送江宁的贡线来,我那儿有两打,正好咱俩一人一打。”
宝楹咬牙道,“谁是你姐姐?你这人是二皮脸么?”
锦书嘿嘿的笑,“别这么说嘛!人前我也像模像样的,在您跟前也用不着端着不是?”
宝楹嘀咕,“油嘴滑舌的,你是妃嫔,我是个答应,不敢高攀。”
锦书讪笑,“我的就是您的,咱们不分彼此。”下地招呼边上侍立的两个小宫女道,“快过来,把东西都归置起来!里头都是吃穿用度,往后小主这儿缺什么,别等小主吩咐,你们上毓庆宫来讨,找掌事姑姑就成。”
那两个小宫女年纪小,没见过世面,期期艾艾也不知道怎么回话。这时候蝈蝈儿进来了,给宝楹请了安,转过去指派她们干活,手把手的教,这样怎么保存,那样怎么收拾,忙作了一团。
锦书站着一叹,这么两个半大丫头,自己都料理不好,怎么用来伺候人呢!
“姐姐,我那儿人手够,给您拨两个过来吧!”她说着,在炕桌那边坐下来,“年岁大点的老成些,不至于委屈了你。”
宝楹隔了半天才道,“用不着,我这样挺好,你别来聒噪我,我就更好了。”
蝈蝈儿听了回头看,对锦书递了个“不知好歹”的眼神,满有些不情不愿的意思,勾了半边嘴角道,“小主儿别这么说,咱们谨主子是好意儿,打心眼里的疼您。您想啊,她是要风得风的人,换了旁人,早就尾巴翘到天上去了,何苦来讨您不待见?”
宝楹横过来一眼,“她这是显摆来了!我再不济也不必靠她的周济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