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低低应了声,“您为着我,我都知道。我怕报不了您的恩,叫您白替我cao心。”
崔脸上尽是慈爱的神色,他摇头说,“咱们爷俩不谈这个,我认了你做干闺女本就是高攀,哪里能图你报答我。”
锦书原想和他商量出宫的事儿,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到底现在还没个准信儿,何况人心隔肚皮,万一有个闪失,自己真要一辈子困在深宫之中了。
崔贵祥看着锦书犹豫了片刻,他想开解开解她,眼下到了这一步,也别存别的什么念想了,身子给了谁就和谁踏实过日子吧,万岁爷为她连太皇太后都得罪了,这样的隆恩足以叫她受用的了。于是他道,“这话原不该我问,万岁爷那里是什么打算?没有给内务府传口谕吗?”
锦书臊红了脸,宫里没人不知道皇帝把她从慈宁宫扛到养心殿的事儿,似乎她侍寝是顺理成章的,连李总管也给绕进去了。
“什么事儿也没有,”她淡淡的说,“您误会了,万岁爷守礼自律,并没有对我怎么样。”
崔贵祥颇感意外,喃喃道,“竟有这样的事?那也好,没有牵扯,大家干净。”
锦书看了看座钟站起身道,“万岁爷眼看着要退朝了,干爸爸,您宽坐,我这就回去了。”
崔贵祥送到门外,千叮咛万嘱咐,叫好歹要仔细伺候。锦书应了,蹲个福又去和春荣话别,这才出慈宁门,撑着伞往乾清宫去了。
皇帝罢了朝不回养心殿,要上南书房批阅奏对,一时拿不定主意的要传南书房行走商议,批完了折子进日讲、察问诸皇帝课业,还要应付递牌子求见的京官们,大大小小的政务极繁琐,有时甚至要过问朝廷命官们的家务事。
锦书替他换了石青色的常服,他坐在宝座上看折子。天不好,屋里暗暗的,总管怕他伤了眼睛,忙命人掌了琉璃灯罩的鎏金烛台来。他歪在灰鼠椅搭上,司礼监太监进来打千儿,“启奏皇上,督察院佥都御史寿国方奉旨觐见,另有户部侍郎耿宪忠递牌子求见圣上,奴才请万岁爷的示下。”
皇帝撂了手里的奏章,笑道,“这郎舅俩来得倒齐全。去,宣进来。”
司礼太监退出去,稍后两个红顶子垂手进来打袖磕头,一个说“微臣恭聆圣训”,一个说“微臣恭请圣安”,拉着脸,谁也不瞧谁一眼。各说各的话,各行各的礼,哪里像郎舅,更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锦书有点摸不着头脑,竖起了耳朵,凝神静气侍立在御座旁。在她想象中,内外大臣应当是温文有礼,一堂和气的,怎么能在皇帝面前斗气耍横呢?
皇帝随意说了句“起喀”,看着这两个斗鸡一样的朝廷大员,只觉头痛不已。事情的起因就是耿宪忠的一道折子,他弹劾姐夫寿国方宠妾灭妻,听小妾的挑唆,一巴掌把正房太太扇回了娘家。一过三个月,从此不闻不问,既不见休书,也不接回府去,姐姐终日在家里啼哭,两只眼睛都快哭瞎了。耿宪忠坐不住了,他在奏表上义正严词的申斥道:“如此昏懋心冷,全然不顾结发之情,岂非禽兽之行哉!”
皇帝瞥了一眼寿国方,“知道朕为何宣你南书房来见吗?”
“臣惶恐,臣也冤枉,请万岁爷替微臣做主。”寿大人虽有惧色,更多的却是不屈的倔强,他作个揖道,“事出有因,圣上容禀。”
皇帝点了点头,“你说。”
“我们家那个,简直就是母老虎!”寿大人很愤怒,他再也没法文绉绉了,指着耿大人道,“你姐姐心如蛇蝎,我真后悔当初娶了她!明知道我寿家子孙单薄,她自己不能生养,还不许别人生。”寿大人对皇帝一揖到底,声泪俱下,“请万岁严惩恶妇!她平日骄纵善妒,臣受制于妻,在群臣中惧内名声大如雷霆,这些臣都能忍。臣和耿氏结发十六载,她再悍再哏,臣始终相信她尚有一颗善心,可她现在干出这种抿灭良知的事来,臣士可忍,孰不可忍!我那可怜的儿啊,已经六个月了,被她使了人活活从娘肚子里掏出来,臣的心都要碎了……万岁爷,臣寿家要绝后了!”
锦书抬眼看皇帝,心想这位寿夫人要是放到宫里,那不就是第二个万贵妃吗!女人狠毒起来果然很可怕,。以前不过是听说,这回见着真的了,听着叫人寒毛乍立。
皇帝看着耿宪忠道,“这么说来,耿大人是告黑状了?”
耿宪忠跪下磕了个头,拱手道,“万岁爷,您不能听他一面之辞。家姐素来善性儿,怎么能像他说的那样?明明是那个小妾坐不住胎,年下就喊肚子痛,进了三九头天就见了红,家姐打发郎中请脉,已经是胎死腹中了。死胎不拿出来,大人也没命,数九寒冬的,鼻涕都冻成了冰茬子,半夜里请稳婆来接生,跟着巴巴的熬到大天亮。”耿大人冷笑道,“寿大人那时候在保定府办案子,回来听爱妾一哭,三句话不问,抡起蒲扇大的巴掌就打人。是啊,发妻人老珠黄,怎么及如花美妾得人意儿?只是您好歹也掌管督察院,后院失火都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我要是您,都没脸领朝廷的俸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