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楹稍定了定神,并不答她的话,只问道,“你心里是知道的,万岁爷这么不待见我是为了什么?都是因为你!他要禁我的足,因为我得避你的讳。我有今天是拜你所赐,你不觉得于心不安吗?”
锦书低头道,“小主这话奴才不明白,万岁爷自然是瞧小主得人意儿,才翻小主的牌子,晋小主的位份的。好也罢,赖也罢,这和奴才有什么相干?”
宝楹冷笑道,“你倒撇得干净,不是因为你,我怎么能晋这个位?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我就是你的替身,是你的影子!太子爷为了保全你,把我送进随扈的宫女里,你瞧瞧,你多得势!爷们儿们爱你,疼着你,护着你,把我当靶子,有气儿朝我撒,把笑脸子都给了你。你可真够行的,我羡慕你!你为什么不从了万岁爷?你要是肯上他的龙c黄,何至于把我害成这样!”
锦书大惊,怎么这事还和太子有关系?皇帝为什么宠幸这位宝答应,她多少也能猜到些,原本以为不过是机缘巧合,谁知竟然是太子一手安排的。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这么论起来真是自己害了人家了。她万分愧疚,嗫嚅道,“这事儿我全不知情,倘或叫我事先知道了,我绝不答应他这么做。只是如今连累了小主,对不住了。”
宝楹脸上笼罩着一片死气,她恨道,“你可真轻省,我的半辈子就这么毁了,凭你一句话就能补偿了?你们狠透了,种下去的不论是不是刺,收上来的是花就成。要剥皮,要抽筋,自有我替你去,死了一个我也不值什么,你是太子爷的心尖儿上的人,你金贵!你们只当把我推进去就能让你超生,那可打错了算盘!你逃不过,早晚和我一样的命!你想和太子双宿双栖?万岁爷连做梦都喊着你,你能往哪儿逃?”她说着,面露愁容,“我料想你的命肯定比我好,万岁爷爱你,他舍不得把你怎么样,对我就不一样了。他八成是恨着太子的,他是聪明人,知道我是太子送去的,就下了死手的折腾我。我一个大姑娘,干干净净的身子伺候他,他不拿我当人看……”
锦书听了她的话转不过弯来,胸口突突直跳,喘气儿都带着累。皇帝除了刚才在夹道里出了格,以往他都是举止端凝的,瞧人连头都不带转一下,四平八稳到了家的作派,眼下竟有了梦话这一说,叫她大感意外。她晕眩着,心里又是酸又是苦。他是皇帝,他韬光养晦,十年砺一剑。他灭了大邺慕容满门,如今转头又来谈什么爱不爱的,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锦书戚戚然看着宝楹,不懂她所谓的“不当人看”是指什么,想来想去奴才当的那点差使,再苦再累的她都做过,还能是什么?除非是在侍寝上。侍寝的规矩她在掖庭榻榻里听春桃说起过,就是精着身从皇帝脚那头钻进去嘛!她脸红心跳,所有想象就只能到这个程度了,既然她说苦,肯定在她不了解的范畴。她怕戳人痛处,也不好发问,自己到底是亏欠她的,她要撒撒气儿自己就受着,人家一辈子都糟蹋了,就像她说的,自己拿什么都补偿不了她了,几句不中听的话算什么?就是挨上两下也是应当的!
她越发谦卑的朝宝楹肃下去,“奴才这会子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奴才是微末之人,在这宫中也没有什么依仗,太子爷为奴才做的那些连累着小主了,奴才是一千一万个对不住。奴才不敢求主子原谅,只求主子给奴才指条道儿,奴才肝脑涂地的偿还主子。”
宝楹冷眼看着锦书,暗道偿还?拿什么偿还?是能还她体面还是尊严?往后无穷无尽的冷宫岁月怎么渡过?还有宫外苦等了她四年的人……她仰起脸,正午的太阳照得人没了主张。她这辈子算完了,死不得,活着又受罪,还有什么可指望的?
锦书几乎低到尘埃里去,宝楹不哭,可那悲恸催人心肝。牺牲了她又换回来什么?不过多个人煎熬罢了,太子这回大大的失策,自己在这内廷苟延残喘,本来谁都不欠,两袖清风,眼下却莫名背上了一身的债,她也该找个地方大放悲声才对。
懊恼归懊恼,这事儿不能撂着不管。她小心的说,“董主子,奴才去求万岁爷,求他开恩撤了禁足的令。奴才没别的能耐,您既已晋了位份,宗人府上定然有了记档,指望着出去怕是不能够了,奴才只有托人尽力的拂照您,叫您吃穿用度上滋润些,算尽了奴才的一点心意。”
宝楹垂下眼,捏着帕子摆了摆手,“人生一世,糙木一秋,我这样的未见得就坏。我命该如此,就像泰山顶上吹跑了帽子,回头去找也是枉然。”她忽然又抬头巴巴看着她,“劳你替我给太子爷传个话,就说他吩咐我办的事儿,能办的我都办了。至于成不成的,那是后话,得瞧老天爷的。他答应我的也要兑现了才好,我这儿等着他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