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瞧皇帝并不说话,心里总有点忐忑,似乎他这一来是另有用意的。莫非是走漏了风声不成?细想想也不会,知道这事的都是近前的人,且没有大肆宣扬开去,除非他是神仙,能掐会算。
皇后谨慎的问,“万岁爷今儿来找奴才是有什么事儿?”
皇帝调转视线过来,目光淡然如水,微一挑嘴角,“也没什么事……才用过点心,出来走走,消消食。”
皇后心头一松泛,笑着说,“正是呢,政务太过多了,万岁爷要仔细圣躬才好,没的叫老祖宗和皇太后担心。上回奴才来瞧您,李玉贵拦着不让进,奴才在外头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皇帝心不在焉的应道,“朕喜静,你是知道的。倘或见了她们,后头必然个个都来求见问安,那朕还能安生吗?”
皇后诺诺称是,又和皇帝说起有太监偷着往宫外流脏水的事儿,连如意馆的东西都敢动,说请万岁爷示下。
皇帝冷笑道,“这种事历来就有,大邺的时候尤为猖獗,如今倒好,算计到朕头上来了!你下旨严办,一经查出绝不姑息。可有一点,要提防栽赃陷害的事儿,闹得人心惶惶就不好了。”顿了顿,又顺着话茬子道,“还有那起子无事生非的奴才,心肠歹毒得叫人发指。朕知道皇后是贤后,向来有容人的雅量,只是有时候耳根子忒软,朕盼着皇后近君子,远小人,以仁治家,替朕好好掌管后/宫,叫朕没有后顾之忧。”
皇后只觉一记闷雷劈在头顶上,浑身上下仿佛都浸在了冰水里。大英开国以来皇帝就不问六宫事务,这会子是怎么了?听着话里有话啊。她惴惴不安的偷觑皇帝的脸色,却是一切如常,也不见有什么不妥贴的。
皇帝对着皇后,愈发和颜悦色的笑,“怎么了?朕有哪里说得不招人待见的?”
皇后慌忙摇头,“万岁爷句句在理,奴才自当守好本分,请主子放心。”
皇帝眼里光华流转似千尺深潭,携过皇后的手晤在掌心里,“怎么冷得这样?可是有哪里不好?”说着自顾自替她把起了脉,那脉声咚咚如雷,又急又沉。他探究地打量她,唤了声“云晚”。
皇后一激灵,云晚是她的闺名,皇帝对她的称呼从王妃变成皇后,独独没叫过她的名字。那么多年了,她恍然已经忘记了,今天猛地从记忆中翻出来,心脏丝丝缕缕抽痛起来。她张了张嘴,竟已哑然失声。
皇帝若无其事的站起来,对旁边侍立的初寒道,“紧着心照顾好你们主子,出了岔子,朕唯你是问。”
初寒并一干宫女领了旨,皇帝对皇后道,“可别太过cao劳了,累坏了身子不值当。你歇着吧,朕走了。”语毕转身出了暖阁,满屋子人肃下去,他早已下了台阶,朝宫门上扬长而去了。
回来的步履倒不急促了,唯有些落寞。皇后的惊慌失措落在他眼里,他满心只觉失望。这宫里成日都是算计,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没有一时叫人清净。他慢慢的在夹道里踱,两侧的宫墙绵延向前伸展,望也望不到头的朱红。
皇帝意兴阑珊,虽然有华盖遮着,仍感觉日光刺眼,紧走两步便进乾清门上了御路。近侍太监们不得上阶陛,纷纷从“老虎洞”里穿行过去。皇帝抬手挡了挡,绕过露台一侧的金亭子进了明间,往屏前的宝座上一坐,问李玉贵哪儿去了。
敬事房御前伺候的马六儿打千回话,“李总管办万岁爷吩咐的差事去了,还没回来呢!”
皇帝哦了声,让顺子伺候文房,又叫人取上回淘腾的字帖来,蘸了墨便落序题跋。
日头渐渐转过三交六菱花隔扇窗,御前的宫女忙放了竹帘,这时李玉贵垂手进来了,给皇帝打了个千儿,“回主子,头里主子吩咐奴才办的事儿妥了,特来给主子回话儿。”
皇帝眼皮都没掀一掀,只问,“哪一桩?”
李玉贵道,“两桩事儿都齐了,鸽子刘的事容易办,那小子常犯浑,克扣鸟料,还偷着倒卖圆明园的贡鸟,随便找个名头就处置了。后面那一桩费了点手脚,不过奴才也打听出来了。”
皇帝搁下手里的笔,抬头问,“是谁出的主意?”
敬事房的赵积安把坤宁宫宫女里头的二管事带到了北五所的小黑屋子,宫里是不讲究滥用私刑的,再说也没有名头给人家扣帽子,太监们的廷杖举得高,没罪名也不好下手。李总管再次将他巧舌如簧的功夫发挥到了极致,由他扮白脸,赵积安扮黑脸,一个哄,一个吓唬,那丫头刚开始还嘴硬,到后来到底扛不住了,一五一十都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