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微应景地同他虚聊了几句素未谋面的堂弟们,然后把重心移到了他此次进宫的用意上。
敬王侃侃而谈:“自孝宗藩地大乱后起,许多史料与典籍遗散民间,臣曾入兰台查阅,阁中藏书三万卷,大大不及光帝时期。臣是无用之人,一生喜好读书,自入蜀起便收集流落各地的书籍,且对赤轴青纸、文字古拙之书加以整理,历时十年,如今已达两万余册。此番入京来,便是为向陛下献书的。”他舔唇一笑,又道,“陛下幼时可尝听过雁形阵、玄襄阵、却月阵?这些作战阵法几近失传,现臣将兵书如数筹集成册,已经运至白虎观内,由儒生们查点。只要陛下恩准,便送入兰台,以充馆库。”
扶微听后大觉惊讶,“皇叔凭一己之力寻回两万余册?”顿时欢喜起来,趋身道,“这事朕早就想办了,只因分身乏术,抽不出空闲。今有皇叔为朕分忧,朕深感欣慰,皇叔辛苦了。”
敬王笑得憨厚,摆手道:“上谬赞,臣无治国之略,安邦之才,唯有这种小事,是臣尚且力所能及的……”
“不不不,皇叔此举利在千秋,这些书籍可传世,绝不比治国安邦逊色半分。”她接了黄门送来的兵书翻看,一面看,一面欣喜拍膝,对这些孤本赞不绝口。
敬王面上却没有喜色,他依旧端正跽坐着,犹豫了再三,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扶微察觉了,放下简牍辨他神色,“皇叔可是有话与朕说?”
敬王长长呃了一声,谨小慎微惯了的人,要他把大事说圆融了,需要耗费不少脑力。他对少帝觑了又觑,半晌才道:“臣在半月前接塞曹掾史奏报,称在臣所辖蜀地边界拦截了一支军队,人员数百,车辇六十,所运皆是甲胄兵器。兵曹以为是朝廷发派的配给,本没有放在心上,然索要凭证,不能提供,扣押至四更时分竟欲潜逃,才惊觉事态不妙,匆匆禀至臣官署。臣令严查,查下来的结果亦不佳……”他从袖笼中抽出卷牍,交由黄门呈送上去,然后便不再说话了。
扶微蹙眉审视他,打开那封卷轴看,由头至尾一字不漏地细读,结果确实如他所说的一样,十分不佳。
她按捺住了,将竹简卷起放在一旁,“兵是荆兵,兵器甲胄由燕氏出资,从顾川运经蜀境,再入荆王封地……”
敬王站起身,对掖起广袖向少帝长揖,“回禀陛下,臣唯恐有错漏,再三再四审问,结果正如奏牍上所陈,绝无半点出入。臣不敢欺君,又恐奏疏命人传送入京……未必能够到陛下手中,故此次以运书为名面见陛下,亲自向陛下回禀实情,还请陛下圣裁。”
扶微的脑子里嗡嗡作响,这事太蹊跷了,捏造燕氏与荆王勾结,本是她用以挟制丞相的手段。就连上次匿名的陈条也是她安排下的,结果现在居然弄假成真,实在费思量。
大规模私造兵器,不是小事,无兵权者涉兵事,更是获罪满门的罪过。看来有人按捺不住,开始借机对付丞相了。这人会是谁?荆王是绝无可能的,便是要拉拢丞相,也没有先将自己置于砧板上的道理。说实话,这案子一出,对她倒是极有利的,只要将计就计,便可一箭三雕。但她不能这么做,否则便对不起今天的满腔爱意和含情脉脉。
怎么处置呢……她在重席上慢慢踱步,帐幄边角垂挂的珠玉看上去都失了颜色。彻查下去,他难以抽身,不查又白放过对付荆王的大好时机。思来想去,何不将到手的买卖先做了,余下的燕氏,容易处置。
“荆王此次可入京?”她偏头问斛律。
斛律普照道:“只遣了郡国丞相代为敬贺,荆王本人并未抵京。”
“虎贲中郎将霍鼎、关都尉司马期,这两人七月间奉丞相之命入荆国阅军,发回来的奏疏上说什么?荆地一切如常,请上放心。结果呢?区区三个月而已,成批的兵器从中原最大的铁矿运抵荆国,如何?这是要造反啊!”
说到最后勃然大怒,将漆几上的摆设统统扫了下去。博山炉里原本还燃着香,经这样一通变故后泼洒出来,落在毛毡上,燃烧的香塔将毡子烫出了大片的焦黄。御前侍候的中黄门心下惧怕,又不敢上前收拾,俱怔忡望向黄门令。建业唯恐起火,忙暗暗比手,命他们将整块毡毯都卷了出去。
天子震怒如山岳崩,敬王也惶惶的,揖着手结结巴巴道:“请陛……陛下息怒,臣所查之事不过是那些兵卒的片面之言,究竟如何,还……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