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说出“相信我吧”之类话的,一般都不是好人。丞相就像市井里拐卖孩子的人牙,脸上浮着笑,心里一把刀。那时的她虽然什么都懂,可是无力反抗,一对好友就这样强行被拆开了。直到今天扶微都没弄明白,让他去武陵,究竟对他来说是好还是不好。他上面有两个哥哥,袭爵是轮不到他的,还不如在她左右,她一再的给予提拔,将来当个侯,去娶王的翁主们都不成问题。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她亲亲热热拉住他的手,心里有脉脉的温情涌动。
阿照现在长大了,这么英武俊朗,眼睛却还是她记忆里的样子。他的眼睛很美,美得难以描摹。她小时候闹过,吵吵嚷嚷要他把眼睛送给她,那时他很为难,想了想,作势把眼睛摘下来,突地一声按在她的眼皮上,“好啦,陛下将来会长出一双和臣一模一样的眼睛,不信十年后再看。”
十年后她的眼睛的确变得纯净明亮,可是相比较而言,还是不及他的。越是长大,他的双眸越是迷人,像浩瀚的星海,简直可以让人溺毙在里面。
她盯着他看,完全还是小时候肆意的样子。站在车下不方便,引得廷尉属官来谒见就不好了。她拉他上车,让他坐下,喜滋滋地问他,“阿照,你看见我来,高兴么?”
车内铺陈的毛毡刺痛他的脚心,他点了点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陛下了……陛下没有忘记罪臣……”
她知道他的辛酸,忙截了他的话道:“你没罪,不用自称罪臣。我有个问题,一直想要问你,当年离开京畿去武陵,并不是你自愿吧?你觉得留在武陵,比在京城好吗?”
他的答案很令她满意,他说:“臣从来没有想过去武陵,臣自小生在京城,武陵对我来说太陌生,臣一点都不想去那里。可是那个时候……我无能为力,这些年也一直担心陛下,不知陛下过得好不好。”
她是皇帝,生活当然优渥富足。她笑了笑,“天下的好东西都归我所有,有什么不好的!不过就是比别人更劳心一些,也更憋屈一些罢了。你呢?在武陵娶亲了吗?这次的事,可曾累及家小?”
他说没有,“臣记得陛下曾经答应过,将来要为臣指婚的。”
扶微抚膝而笑,“对,你不说,我险些忘了。这次进京来,正好让我兑现承诺……可是阿照,我要成亲了。”
少帝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欢喜的神色,婚姻被人一手控制着完成,自然高兴不到哪里去。
“臣听说,中宫人选是丞相养女。陛下见过她吗?喜欢她吗?”
扶微想起灵均,说不上喜欢不喜欢,不过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在她的龙c黄上睡了一觉,她觉得这孩子还不算差。可是一个立志要当缇骑的皇后,让她觉得有点棘手。她挠了挠头皮说:“见是见过的,皇后长得不错,性格也合我的心意,可惜他是丞相的人,画龙画虎难画骨么,单凭一张脸也看不出什么。”
上官照哦了一声,“没关系,陛下将来可以有很多妃嫔,总有一个能够交心的。”
说得很有道理,扶微笑得十分有深意,“不瞒你说,我心里有一个人选,打算册立他为夫人。不过这人有点难缠,心高气傲,不肯屈服于我。”
“这天底下还有这么不识时务的人?”不知为什么,上官觉得自己一向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人,可是遇见少帝,不由自主就变回十年前的样子,连语气都带着天真。世上能有一个陪你一起不肯长大的玩伴,也是种福气吧!
軿车的推窗支起,斜阳从fèng隙里照进来,打在少帝的侧脸上。他细辨他的眉眼,变化很大,以至于乍然一见几乎感到陌生。记忆里的少帝小时候总是一副可怜相,大概近身没有侍御的关系,大冬天里中单以上的脖颈总是空空的,看着都冻得慌。那时他就把自己的狐裘摘下来给他戴上,第二天少帝便让人做了十条,一半分给他,让他每天换着戴……现在他终于长大了,只是男人生得那么秀致,婷婷的,但却带着大多数须眉没有的清华气象。分明温和,然又心沉似铁,实在让人难以琢磨。
扶微还在托腮计较,如果把这个人的身份告诉阿照,大概会吓死他吧!这种事,可能一辈子都只有自己知道,朋友再好,她也没有底气完全开诚布公。就像面对爱情一样,她的友情也需要半蒙半骗。
“没关系,看朕春风化雨。”她做出很有信心的样子来,伸直了两条腿,愉快地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