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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离开那些竹枝,把宽厚稳妥的份量落到她肩头上。她横竖是静不下心来,料着外头时候不早了,也不敢转头,径自搁下手里的把戏道,“舅舅,今儿就到这里吧!我阿爷衙门里快下职了,府里下人又不知道我去了哪里,回头阿爷要找,怕惹他发急。”

她不动声色的缩了下肩,他明白她的意思。万事不急在一时,慢工出细活,她要走便让她走,走了自然还是惦念的。

她起身把画帛挽挽好,欠身纳个福道,“暖儿回家去了,舅舅再会。”

他提了提嘴角,“你自己回去么?这里是哪里,你认得路?”见她惶惑,自踅身去墙上摘了马鞭,把那牛皮拗成个圆捏在手里,回身道,“你在门上等我,我把车驾来送你回去。”

她哦了声,呆呆目送他出了院门。隔不久又从坊道那头赶着高辇过来,放下脚踏迎她上去。鞭子凌空一挥,那顶马便慢悠悠朝坊门方向行进了。

“你拿什么借口出来的?”他才想起问她,“你母亲没有过问你的去向?”

她搬着手指道,“布家的叔公昨儿过世,洛阳差人来报丧信,我母亲回洛阳去了,大约得等叔公入殓下葬了才回来。我阿爷又在衙门里,整日不着家。我要出门,几个婆子哪里拦得住我,谁让我母亲把ru娘都打发了。”

他方知道如今载止只有她和她父亲,按理来说姓布的发丧,布如荫是长子嫡孙,少不得要出面。不过他人情看得淡,对宗族里那些小人作派也不甚满意,所以婚丧嫁娶一概不应酬。实在推脱不过的去自有夫人料理,他照旧在长安,借口公务脱不开身,连孝都懒得回去戴。

他那个姐姐是精刮的人,有她在,他要做出些什么动作来很不易。眼下只有布如荫,那么接下来她再要出门应该不至于费力。他回头笑了笑,“明日老时候,我仍旧派车来接你。”

她心有戚戚焉,要是回绝,暗里总归舍不得。但要是应下,她又有点惶惶的,担心这么缠下去她的心脏受不住。她偷偷瞥他,如果他不是舅舅多好!如果他和蓝笙换个身份多好!和他在一起,有种甜蜜又折磨的感觉。像勾魂摄魄的毒药,对人有极致的吸引力,但一个疏忽却会要命。

她支支吾吾的,“我也吃不准明天能不能出来,要么我叫人张罗了行头,自己在家练就是了。”

他听了不说话,她怯怯的觑他。他沉默下来便会使人无措,仿佛是短暂的宁静,随后会有惊天动地的暴风雨接踵而至。她吞吞口水,“舅舅怎么了?”

他依旧不言声,鞭子甩得越发响。她料定他是生气了,小心翼翼探手摇摇他的衣袖,“说话呀,这是做什么?”

他突然拉住缰绳转过身来,板着脸道,“你是想半途而废,还是不愿见我?”

她窒了窒,“我没有不想见你……”

“那是为什么?”他似乎很气愤,带了点孩子式的胡搅蛮缠的味道,“先头分明说好的,如今又要反悔么?你不出来,那我去载止找你,届时你别避而不见才好。”

她被他斥得一愣一愣的,像这样的反应,不是个位高权重的将军该有的吧!他素来四平八稳,这会儿不讲道理起来真有点拿他没办法。她摊了摊手,“我原说你该来载止的嘛,谁叫你偏在外头?弄得《红叶笺》里的顾况和媚儿似的,偷偷摸摸干什么?”

他挑起一道眉,“顾况和媚儿怎么样?”

她未及细想,脱口道,“佛堂私会呀……”话在舌头上打了个滚,再想吞回去是来不及了。她懊恼万分,自己脑子发昏,怎么能信口混说呢!她想这回是闯大祸了,他非得告到她爷娘面前去,叫她吃上一顿鸡毛掸子。

他脸上的表情古怪,很难叫她读懂。也亏得她有一副急泪,三两下泪水就成串落下来。抽抽搭搭嘴里含糊不清的数叨自己的罪状,说自己年少无知、说自己犯上作乱、说自己光长个子没长脑子……这样他总归解恨了吧?

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来,抽出汗巾给她拭泪,“老毛病又犯了,你倒会先发制人!”语毕把那团绸子塞到她手里,“都叫你弄脏了,等洗干净了再还我。”

他重又回身赶车,她愣愣攥着汗巾出神。松花绿的缎子,一角飘飞着柳叶和燕子,看上去居然有些眼熟。慢慢展开来,她愈发一头雾水——蕙风布暖?这是她的绣活,有她常用的落款。

一时脑子像被重锤击中,前所未有的胀痛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女人不用汗巾,那么这个是她特地为他绣的么?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她到底忘掉了些什么?所有有关他的,一丝一缕都未留下。多可怕!她越发肯定他们之间发生过一些事,但是他不肯说,她得想办法把话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