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罢官流放。”他无谓道,“我早就做腻了这大都督、上将军。像个黄金的枷,架在脖子上透不过气来。”他看着知闲,“你要告发我么?只管去,可救了我的命了。”
知闲呆若木鸡,蔺氏那里剌剌一记耳光冲容与扇了过去,暴跳如雷道,“我先打醒你这不孝子!为个女人英雄气短,你愧对祖宗!”
她实在是太害怕,有种失败的预感从心口往上爬。冰凉的,阴沉的,一直钻进脑子里去。
容与再不是她能掌控得住的,他长大了,是她一厢情愿的仍旧当他是个孩子。现下他要按着他自己的意愿活,要击毁这安定的生活。好在她身后有纲常人伦,她是站得住脚的。她不允许这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光鲜富足垮塌掉,她把自己绷成了一张弓。只恨不得打脱他的反骨,打出个清明世界来。
他挨了一巴掌,头重重别向一边。在场的人惊惶莫名,他倒不以为然。天下无不是之父母,母亲管教儿子,原就是应当。他官做得再大,在她面前总不敢谈架子。打便打了,也没什么丢份子的。只是布暖他一定要去找,莫说一个区区郡主府,就是皇宫大内,只要他愿意,照样来去自如。
尚嬷嬷在一旁喃喃,“怎么好出手呢,看打坏了!”过来心焦的问,“公子可还好么?你也是,做什么要顶撞你母亲……”
蔺氏拂开她道,“你别护着他,他将来就是做了父亲,做了祖父,有行差踏错,我照旧管教他!”指着祠堂方向道,“你给我到祖宗跟前思过去,没有我的令儿不许出来!”
他看她的目光像在看一个陌生人,隔了一会儿拱手道,“请母亲恕儿子无状。母亲要叫儿子思过,儿子不敢有疑议。只是眼下不成,等我寻回了布暖,再进祠堂不迟。请母亲安心作养,莫要为儿子忧心。”复对知闲拱手作揖,“妹妹许给我受了委屈,我不忍心再耽误你。这将军府里挑你看得上眼的尽管拿,权当我给你添妆奁。你再等也是枉然了,我是个半残的人,没有什么未来。你跟着我,无非自讨苦吃,还是及早脱离苦海吧!”
他的口气居然像在吩咐后事似的。蔺氏手脚一阵无力,看着他不管不顾的扬长而去,这半天的咋呼都是无用功,自己竟瘫倒下来,几乎晕厥过去。
第二十六章异时对
临近年关,郡主府上已经开始筹备了。里外都是忙碌的人,婢女们剪窗花,调浆糊,给花树挂红。仆妇们掸尘,办年货,准备给小辈们分发利市的红封套。
府里的护院无什事忙,带着狗在园子里兜圈子。兜到前院,看见几个小厮架着扶梯在门楣上擦拭匾额,便挨在一边凑热闹。爬在梯顶上的人拿着鸡毛掸子扫尘土,西北风里一吹,蓬蓬落了大黑狗满背的灰。护院嘟囔着给狗扫了扫,不经意回了回头,远远看见一骑快马从跃马桥那头过来,飞金的鱼鳞甲在日头下折射出万点光芒。原以为是自家公子,眯着眼睛细看,却是北门屯营的镇军大将军。
梯顶的小厮忙下了地,退到门掖两侧叉手请安。十二月里的天气,呼出来的气雾在眼前交织成莽莽一片。风更大了,吹得人直哆嗦。那护院吸溜着鼻子上前躬身作揖,“上将军安好!今日来寻我家公子爷么?不巧了,一早去了府衙,还没回来呢!”
上将军的半张脸埋在厚厚的兜猊里,那只獒认得他,毛梭梭的脑袋在他腿上蹭了蹭。他伸手在那狗头上安慰的拍拍,“郡主和郡马可在家?”
旁边小厮道,“郡马应太仆寺卿之邀赴宴去了,殿下在的。请上将军稍待,小人这就去通传。”说罢一溜烟的跑进了门。
到底还不能确定布暖在不在郡主府,他也没有莽撞的习惯,便对那护院试探道,“我去了河东数月,回到长安听说我家娘子搬到郡主府来了,今日来接她回家。”他觑着诸人神色,“她现住哪个院子?”
那护院不知里头缘故,直隆通道,“少夫人现住公子的白石园呢!”
她果然是在这府里,但听说住在蓝笙的园子里,他又不免揣测他们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因耐着性子问,“他两个处得好么?你家公子为人我最知道,三天新鲜劲。三天过了,怕日后要慢待我家娘子。”
那护院也不知为何这高高在上的贵人竟和他说这么多话,更有些受宠若惊起来,忙殷情道,“上将军放心吧,小人从不知道我家公子这么会照看人的。少夫人病榻前时时陪护着的,那真是日以继夜啊。”他咽了口口水,“少夫人吃药用膳都是公子爷亲自料理,跟前伺候的人都看在眼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