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她扶了扶头上的银笄,她缩着脖子有些惭愧。她不会打点自己,连头发都是他帮着挽的。
“怎么了?”他说,躬下身子看她。
她摸摸脑后的鬓角,“等你回来的时候,我最起码要学会梳头。”
她仿佛是做了个重大决定,说得慷慨激昂。他不由笑起来,她就是个可爱又可亲的包袱,叫他心甘情愿的负累。跨过了这条鸿沟,他似乎可以把她当作一个女人看待了。一个如梅似雪的女孩子,在他手里变作玲珑的小妇人……他心里一热,凑过去,在昏暗的晨色里拥她,凑到她耳边说,“学不会也不要紧,有我呢,我给你梳。”
她由衷的笑,“那怎么成!男做女工,越做越穷。老话就是这么说的!”
“那未必。”他想了想,“琼瑰的老板是男人,我上回还看见他在窗口烧金丝呢,这不也是男做女工么?人家却是富甲一方的。”
两个人窃窃私语着往梅坞去,渐次近了,踏上青石台阶的时候不经意抬头一看。秀就站在台基上,裹着氅衣,满脸的憔悴黯然。
布暖一惊,忙悄悄撒了他的手,紧走几步迎上去,怯怯叫了声ru娘。
秀不搭理她,顾忌着门口说话不方便。万一有个闪失,岂非闹得尽人皆知么!她只是哭,抹着泪转身进园内,听见身后脚步声踢踏跟上了,简直连心都要碎了。
布暖进了屋子里,香侬和玉炉连忙站起来。玉炉说,“小姐,你一晚上跑到哪里去了……”待要迎上去,却看见门外又进来个人,素服素带不袭烟火,正是六公子。
香侬和玉炉面面相觑,早猜测是这么回事,真正印证,却还是惊惶得无以复加。
秀那里哽咽起来,不理会容与,只对布暖失望的摇头,“我对不起夫人,没有照顾好你,我死了没脸回洛阳……”
布暖又窘又怕,红着脸上前央求秀,却被秀无情格开了。她含泪又去撼边上的两个丫头,是做错了事,放低姿态乞求众人原谅的可怜模样。香侬不忍心,伸手扶了她,但不知该对她说什么。目下的情况,任谁都会慌乱无绪。老天爷啊,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秀哭得很伤心,她的一腔心血,最后换来这么不堪的收梢。她虽怨布暖,但并不真怪罪她。她还是孩子,对自己的将来有多少考虑呢?恨只恨沈容与,平白糟蹋一个傻姑娘。他们俩是什么关系?甥舅不在五伦内,却是嫡嫡亲亲的骨ròu血脉啊!这就是个耻ru的印记,深深刻在布暖脸上,她以后的路怎么走?他因他自私的欲望毁了她的一辈子,他该下地狱去!
她心里恨出血来,死死的瞪着那颀长的身影。屋里跳动的灯光照亮他的眉眼,俊俏是毋庸置疑的,但也可恶透顶!她寒着嗓子寒着脸,没好气的对他道,“舅爷还不走,是等天亮了坏我们娘子的名声么?”
一屋子几双眼睛直愣愣盯着他,他面上仍旧平稳无波,是历年来练就的稳如泰山的作派。
“我交代几句话就走。”他深深看布暖一眼,冲屋里三人道,“我今日要往河东去,她便交给你们了。好生替我照料她,我这里亏待不了你们。回了载止不要随意出门,府里支出我会打发帐房料理,再另拨几个人过去,有事吩咐他们就是。”
他天生就是发号施令的人,一副强势的口吻,完全不容别人反驳。这样缜密细致的安排换作以往倒罢,可这会儿情势完全不同了,他这样说明了什么?
秀似笑非笑望着他,“舅爷这是何意?叫外人怎么说呢?”其实就像安顿偏房似的,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的暖儿是造了什么孽,要被他这样圈养起来!
后面的事如何处置,他不认为有必要和这些下人一一交代清楚。他只要对布暖负责,把她保护起来,外面有他料理。暂时的困顿换一个安逸的未来,总比顶在刀尖上好。
“你只管照我的话办,若是有疑议,接替你的人多得是,不要让我说第二遍。”他毫不留情的瞥秀一眼,复遥遥安抚布暖,“你放宽心,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他还是不习惯在人前表现得过于亲密,叮嘱她的时候,表情也严肃得颁军令一般。她是知道的,好歹心里踏实,对他点头道,“你别记挂我,早去早回才好。”
他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方有了些宜人的味道。不再停留,决然转身出了梅坞。
剩下一屋子女人,愈发尴尬上来。眼光来回的蹿,最后一致停在秀脸上。
秀被容与几句话气得发抖,嘴里絮叨着,“好个舅爷啊!如今要换人,就是辞了我我也不怵的。横竖不是没饭吃,不过是丢不下你。”她又哭起来,“我的儿,你是我一尺三寸捧大的。我看重你,你是我的命根,照看得比我自己死了的大姐儿还要仔细。可走到了这步田地,我是白cao了那些心!照理说你是主子,不该我这个做奴才的来训诫,可你……你真太不像话!你自己搬手指头数数,你对得起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