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半开着,这是女人独住的悲哀,连个护院都没有。她能耐再大,万一有个什么,是依靠半老的ru娘?两个少不经事的婢女?还是那个只会赶车的布谷?
他咬着牙推开朱漆门,门里是规整的庭院,小作小,精致婉丽,也不失体面。沿着门廊往里有亭台楼阁,一进的园子纵深处搭了花架子,架子底下养鱼。他经过那里驻足看,白玉缸里飘着钱大的几朵浮萍。天冷了,两尾锦鲤几乎停在那里。顶上的蔷薇藤偶尔有虫蛀的木屑落入水中,这才懒散的摇摇尾巴腾挪地方,换了一处,照旧的晒着太阳。
“哟,舅爷来了?”抽冷子身后有人呼,乍听是吓了一跳。
他回头看,布暖的ru娘双手抄在襟下,还是那副荣ru不惊的神气,对他道了个万福。
“她人呢?”这话说出来就有种混乱的错觉,绝不是寻常的语调。仿佛笃定ru娘是知情的,在知情人面前无需伪装。
秀眉眼低垂,欠身道,“舅爷来得不巧,娘子才刚和蓝将军过郡主府去了。郡主殿下抱恙,娘子总要遵礼过去探望。”
后面香侬手里捧着尺头经过,看见他忙停下招呼,“六公子多早晚来的?怎么在外头站着?快进堂屋里,婢子给公子备茶去。”
ru娘暗忖着,既上了门,躲是躲不掉的。有什么趁早敞开了说,省得日后粘缠。因笑了笑道,“舅爷请吧!娘子走了有阵子,料着也快回来了。舅爷喝两盏茶,说话就回来。”一头引着道,一头又状似无意的嘟囔,“我原说时候不对,探病也没有下半晌去的道理。只怪蓝将军性子急,两个人好得一刻分不开似的。叫我们做下人的怎么说呢,说了也未必听的……”又道,“六公子这会子来正好,依婢子看,到了这地步,还是同洛阳老爷夫议定了婚期为妙。横竖搬出来了,不在大人眼皮子底下。两个都年轻,血气方刚的,万一有什么……不好看相。”
容与素来不待见这ru娘,如今她话里话外颇有告诫他的意思。他活了这么大,还没有哪个底下人敢对他这么说话,当即便极不受用起来。瞥了那ru娘一眼道,“你别同我提这个,我今日来,不是为了给她订婚期的。她若执意不回将军府,那么今后她的事我一概不问,她的婚嫁自然也与我无关。”
秀有些讪讪的,她也料到这位人上人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话。她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探探他的口风,只是几句话下来情形不太妙罢了。也是的,压根就不用问!如果心里能放得下,何至于还巴巴的跑了来?六公子一向叫人琢磨不透,如今言行越发怪异,看样子这两个人是傻到一块儿去了!
她不由叹息,一个糊涂,尚还有救。若是两个都是这副样子,要想彻底理清,恐怕真不是件容易事。
香侬那里端了煎茶上来,绿油油的浮沫映衬着雪白的精瓷,是招待贵客最隆重的礼数。她没察觉自家小姐和舅爷发生了些什么,秀也不会吃撑了和她透露那些。她只知道小姐带着他们在沈府讨过生活,不管好与不好,总归还算有些交情。舅爷头回上门,必须以礼相待。她们客气点,舅爷心里一高兴,说不定就少为难小姐一些。
“六公子请用茶。”她恭恭敬敬呈上去,“幸好蓝将军才刚派人送了茶饼子过来,否则这会子不知道拿什么款待公子爷呢!公子尝尝,要是不能入口,婢子再重煮去。”
这些人三句不离蓝笙,蓝笙和这园里人走得近,他倒成了稀客,成了外人似的。
他不稀罕吃什么茶,只漠然趺坐在席垫上,做出了拒人千里的姿态。秀和香侬也不好打搅他,皆退到堂外静候去了。
稍过了阵子听见门上有人说话,他穿过半撑的槛窗望。廊子那头来了个人,正摘了头上帷帽递给ru娘。那ru娘定是和她通禀了,她前一刻还微笑着,视线扫过来,笑容便僵在脸上,成了风化的彩绘,一片片碎裂剥落下来。
第十章欲断肠
他就那么坐着,静静看着她。她从门口挨进来,简直如同上刑场的架势。他只觉心都凉透了,她那么怕他么?怕见他,大概是懒得解释吧!他发现自己来错了,他一出现就给她带来阴霾。看看这屋子,这一桌一椅、一砖一柱,都是蓝笙的手笔,和他毫不相干。她在这个世界里,远比在那雕梁画栋的将军府快乐。蓝笙给她的东西,自己这一生都难办到。为什么还要争呢?
他像个蒲团上打坐的沙弥,经文朗朗上口,可惜从来参不透佛理。一切只是习惯,习惯性的理智,习惯性的坚强,习惯性的端着姿态审视对方。如今连这习惯都要崩盘了,没有了框架,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他所谓的好人要做到头了。他经不住那些冲击,脑子里勾勒出千种万种足叫他泄愤的场面,必须要咬紧了牙关,才能遏制住破坏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