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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烦他说这个,躁道,“整天死啊活的,比女人还啰嗦!你是祸害,不会那么早死的,且放宽心吧!”

他嗯了声,半晌又道,“倘或要死,我也不要死在长安。往远处去,随便哪里。你听说过外祖母要外甥随葬的么?若是葬在长安,死了都不得安生呐!我情愿在荒郊野外建个小坟头,至少身后自在。”

她不应他,眼睛在幽暗的车厢里瞪得大大的。这是个什么世道,居然还有这么荒唐的事!祖母狎戏外甥,生前糟践,死后还要霸揽着。随葬?这种事也只有那种人才想得起来!

她觉得贺兰那么可怜,他分明是个神憎鬼恶的人,到头来却变成了无辜的受害者。他的荒诞不羁都是被逼的,也许他原本和容与、蓝笙一样,有大好年华,大好前程。可如今呢,走错了路,再也回不去了。

悲剧才开了头,远远没有结束。

次日辰正抵达长安,方到宫门上就接到个不好的消息——魏国夫人遭人下毒,毒发身亡了。

贺兰敏之脸色铁青,怀里抱着的洛阳干货散落了一地。也不等内侍引路,跌跌撞撞便跑进了安上门里。

第114章弄哀

采葑进来换冰桶子,手里还顺着一个食盒。进了门搁在金漆箱笼上,卸下一屉苏盒子看了看道,“司簿,门牙上才刚来了个将军,好威武模样!给你送了点吃食,你瞧瞧。”

布暖手上一顿,重又敛了神去蘸墨,料想着八成是舅舅吧!心瞬间就胀大了,挤压着胸膛透不过气来。她原想不问的,到底一个没忍住,脱口道,“他人呢?还在么?”

问完了自己也觉得可笑,就算还在又能怎么样?他不要她,早就明确表示过了,她还有什么可期望的?真正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了倒好了,这样吊着是最难受的。两边都煎熬,就像六月里架在柴火堆上熏烤,直把她烤得体无完肤。

采葑在她幽幽的叹息里摇头,“早就不在了,东西放下就走了,连句话都没交代。我认不得他是谁,我们掖庭的宫婢不入内阁,平素见不着这些阁老将军们。听将作监的人说他是北衙都督,我寻思着,不就是司簿的娘舅么!这才把东西给你送进了。”

布暖又好笑起来,“你这丫头,没吃准就给我拿进来,万一是别人的,最后岂不是要尴尬死么!”

采葑倒不以为然得很,“宫掖里不是随意能送菜盒子进来的,大都督那样的身份,南衙十六卫也不敢为难他。再说兰台就你一个女官,女孩家原就矜贵,吃上头、穿上头,样样要精细些。不像那些皮糙ròu厚的男人,膳食局送什么就吃什么,也没个讲究。这点心菜色不是冲你,难道还冲他们?”

布暖的笔停住了,半晌没动。出神的当口啪的一滴墨掉下来,落在细洁的云泥笺上。她蹙着眉忙换了,心里还可惜白抄了好几百个字的小楷,还得重新再来。

采葑没察觉什么异常,她常来照应阁楼上的一些零碎活儿,虽不是专门伺候布暖的,接触多了渐渐熟悉起来,因此话也多了。她栖身过去,靠着雕成卷轴样的案首给她磨墨,新开封的砚台转上去有种毛楞楞的摩擦声。她拿小铜勺估了点水加进去,边道,“抄了一整天了,歇会子吧!独孤少监他们在穿堂里纳凉呢,天太热了,下不去手干活儿。尚宫局派人给皇城里的衙门送冰湃的西瓜,你也去用些个吧!”

布暖说不必,照旧抄她的典籍。

采葑笑道,“我今儿头一回见大都督,那时候心里咯噔一下。我一直以为做将军的要膀大腰圆,留着两撇胡子,满脸的横丝ròu像钟馗似的。没想到大都督竟这么年轻秀气,不穿那身明光甲,简直像个读书人。果真人不可貌相,到掖庭里去说,论谁也不相信北衙大都督会是个二十多岁的漂亮小伙子。”

大概每个没见过他的人都会心生感慨吧!不过采葑描述起来特别绘声绘色,那满脸的痴迷着实有意思。眼睛眯得细细的,从中间透出一芒一芒的光,半靠着直棂的五斗柜,仰着嘴唇只顾聒噪。

布暖道,“咱们贺兰监史长得不也一表人才么,也没见你把他夸成这样。”

“文官和武将自然是不同的,文官养尊处优,细皮嫩ròu的本就应当。武将在外头风吹日晒,能长成大都督那样的,可不是极罕见的么!”她搁下墨条,又拿扇子给她打扇,“司簿真好福气,有这样了得的舅舅,功名有成,又细致体贴。要是我能及司簿一半,我就是积了几辈子的德了。”

布暖不由苦笑,她恨死了这关系,偏还有人羡慕。不过细说来,若是没有那段私情,他真可算是个不错的娘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