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那么多规矩。”他说,颇大度的样子,似乎从来没有为什么斤斤计较过。
她抄着手,掩映在幕篱皂纱下的小脸白生生、怯生生。他不由动容,抬手想去触她。手伸了一半突然又踟蹰了,打个柺转而替她整理裙帽。才翻转一处,听见里面有凌乱的脚步声,忙掣回了手。匆匆赶来的人转眼就到了门上,是布如荫和夫人沈氏。
沈氏先瞧女儿穿着团领绿锦袍先是一怔,后来才想起来布暖如今拜了官,供职期间回来的,当然要穿命官官袍。
“我的儿!”她从喉咙里吐出压抑的一呼,上前在布暖脸上身上胡撸,像是在确认是否完好无损。然后揽进怀里,嚎淘诉道,“我的好乖乖/ròu,阿娘想死了!我的儿呀,回来了……”
大家都被她哭得鼻子发酸,布如荫别过脸去拭泪。她们母女哭作一团,他只在边上站着。眼睛里是无限的眷恋,却不好像妻子那样外露。左右看了看道,“有话进去说。”方才想起容与来,满脸堆笑道,“倒慢怠了六郎,叫六郎见笑了!”
容与拱手作揖,“姐夫一向安好?”
布如荫打量他,玄羽金甲,灼檎流光。几年未见,愈发成就得风神俊朗。他对这个小舅子又喜欢又敬重,沈家儿郎了得,一文一武都是栋梁。反倒他这个做姐夫的,虚长了好几岁,仕途上不顺利,到如今还是个六品舍人,实在汗颜得很。
“很好,家下都好。”他虚拢容与的背,热络的引他进门,边道,“我这一向背运,也没过长安请安,府里老夫人可好?”
容与笑道,“蒙姐夫惦记,母亲身子骨很好。”
布如荫点头,“原说等你大婚了过去,没曾想你先过来了。实在是暖儿的事叫人伤透心……她这段时间劳你照应着,我是既放心又过意不去。”过门槛时连说了好几个请,进了花厅里,接着絮絮道,“她生性耿直,我怕她不听话使性子,要闹起生份来对你不住。你是舅舅,留着情面不好说她,越发纵得她没有个眉眼高低。她若是不好,你只管骂她,不必瞧我面子。姑娘家更要仔细管教,日后到人家吃饭,不能丢了布家的脸。”
做父母的习惯给儿女打圆场,怕有短处落在人家面上。抢先赔了罪,仿佛就能堵住别人的嘴,叫人说不出挑剔的话来。布如荫极爱女儿,只是男人表达的方式和女人不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文人式的周全周全再周全。
容与一味的推搪,在他看来布暖是最好的。大概是应了情人眼里出西施,她的所有一切都无可厚非。虽然有时因着主观判断误会她,但都是他的焦虑造成的,和她是不相干的。
“姐夫不要妄自菲薄,暖儿有礼有节,没有不妥的地方。母亲也疼她,逢人便夸她。我瞧着……”他转过去看倚在沈氏怀里的布暖,眼里有荡漾的微光,“也是极好的,都赖姐夫平素重教养。”
布如荫摆手,“这会子不提也罢,再好的孩子,遇上那样的事就毁了一大半,不济了。”
郎舅两个说话,少不得牵搭官场上的一些见闻。正聊得热闹,边上沈氏过来,对容与笑道,“路上辛苦,怎么不先差人捎个话来,我好有些准备。你看看,大热的天还穿着甲胄,可热么?”
沈氏素来疼爱这个小弟弟,出阁前处得也好,并不因为他不是嫡出低看他。容与笑道,“从军多年,向来批缨戴甲,都习惯了。姐姐也忒客气了,自家兄弟要做什么准备!”
“你如今不一样,位高权重的。我们小门小户,还不得扫庭相待!”她戏谑两句,又道,“我打发丫头备了水,好好洗洗身上尘垢。家里正巧有你姐夫新做的衣裳,没穿过的,你且凑合着吧!”
容与见布暖已经不在了,料想她大约是回房洗漱去了。遂满满作了一揖,“劳动姐姐大驾,六郎实不敢当。今儿走得匆忙,空手而来,姐姐姐夫不要怪罪才好。”
沈氏嗤地一笑,拿手指头点着他道,“我原说呢,官场上混迹久了,老实人也成了油葫芦。我家六郎向来腼腆,现在官衔高了,人也活络了。你替我们照应暖儿,我们谢你都来不及,还想着同你要东西不成?我们虽穷,也不至于穷凶极恶成那模样,你把咱们想得太不堪了些儿。”
姐弟打趣几句,外面进来婆子躬身行礼,“回夫人的话,东西都备齐了,请舅爷随奴婢来。”
容与起身告退,方随仆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