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无限苍凉感慨,“关的时候久了,人也不敢正眼瞧,小家子丫头都不如。要配给你舅舅,还真委屈他。不过大唐公主的身份摆在那儿,加官进爵是不成问题的。”
布暖哦了声,“我还当是太平公主呢!”
“她?四年前她才十二岁,论婚嫁早了点儿。”他笑了笑,“亏得那时候她没赶上,否则你以后的路才真叫难走呢!”
布暖低头不语,其实现在也一样,一样的艰涩难行。他的婚期近了,她不知怎么才好,是该同他闹,不让他娶知闲呢?还是应该故作大度,摆出个优美的姿势送别他?昨天发展到那一步已经超出她所有的想象,可是即便相爱,却依旧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贺兰说,“你该早做打算才好,既然他也爱你,就该争取,否则会抱憾终身。”
她的脸上一片凄寂,“让我怎么争取?他是我嫡亲的舅舅,我母亲的兄弟,我们这样天理难容。我不能同任何人说,连我母亲也是。叫她知道了,大概要罚我在祠堂里跪到死。”
贺兰苦笑不迭,“你看看,咱们真是同病相怜!不能正大光明,即便是在一起了,将来也不能有孩子。”
布暖脸上一红,嘟囔着,“想得这么远!”
贺兰转回头嘲讪道,“横竖我是要不了孩子的,你和沈大将军可以试试。我给你出个主意,若是他足够爱你,便让他舍弃长安的高官厚禄。或是辞官,或是远调戍边,到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从头开始。”他幽幽叹息,“其实这也是我想要的生活,可惜了,我的有生之年是没有指望了。”
“太子殿下爱你么?”布暖复倒了水递过去。贺兰喝水也有讲究,嫌水囊有味道,要把水倒进玉葫芦里才肯喝。这样纵情享受的人生,真要到了黄沙漫天的地方,只怕一天也呆不下去。繁华丛里长大的人,没有受过一天苦,就注定了今生要捆绑在长安奢靡的华表上。生锈了、斑驳了,还是一片鎏金雕花。
贺兰伸手来接,细长的指尖让人联想起壁画上瑰丽秀美的抚琴乐奴。他握着青玉葫芦的样子让人目眩,诧异他在这炎热的黄土垄道上,居然还有这等悠闲惬意的上等情调。
“那就要依仗他不甚可靠的良心了。”他说得很随意,仿佛已经习惯那种状态。
“太子殿下这样靠不住么?监史,你一定很委屈吧!”她探着身问,结果招来贺兰的一记爆栗。
“你当我是女人么?”他起先是昂扬的嗓音,后来渐次低下去,“有什么可委屈的!过几天或者连命都没了,还怕什么委屈。”
布暖只得安慰,“好好的,别说死啊活的,你命且长着呢!二位国夫人都在宫掖,不会眼看着你出事的。后头仔细些,叫人揪不到小辫子就是了。”
他故作轻松的朗声笑,“我满头的小辫子,怎么能抓不到!上年年下武家老太太病故,天后交了差事叫我监造佛像,到如今竟要查旧账。我料着事情一步步的近了,也许不用多久就会有旨意下来。”
外面传闻贺兰同祖母有染,布暖对此事很好奇,又不敢问。现在听他管天后的母亲荣国夫人叫“武家老太太”,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想想不当管的还是不管,像容与说的,他们的事少掺合的好。她咬着唇想了会儿,既然天后对他有所防备,他就一点应对的办法也没有吗?她又忍不住问,“监史,你就这么等死?”
他回头白她一眼,“没听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铁了心的要整治一个人,比碾死只蚂蚁还要简单。看见你舅舅杀人么?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何况是傲居庙堂的皇后!只要她下个令,自然有你舅舅这样的将军领命承办。”
“监史……”没到眼前的事,她却难过得厉害。贺兰敏之算是她的第一个朋友,以前养在闺阁里,又有气喘的毛病,几乎和外界断绝往来。除了宗族里几个堂姐妹,她没怎么和外人打过交道。虽然和他的交集是始于他的胡搅蛮缠,但处得越久,越发现他其实是个好人。他要是真死了,她会为他一大哭。
他反手给她抹抹眼皮,玉葫芦映在她颊上,冰凉一片。
他咧着嘴道,“原来你对我感情这样深啊!放心,不到最后关头,我也不能放弃顽抗。不过要是遇上了迈不去的坎,我倒情愿是你舅舅送我上路,毕竟他的剑法还是值得称赞的。”
布暖无心同他打趣,怏怏的缩回了车厢里,只听他抑扬顿挫的唱起来,“东风应律兮暖气多,汉家子弟兮布阳和。羌胡踏舞兮共讴歌,两国交/欢兮罢兵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