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懊恼的倒不是别的,只是没想到自己的自控能力那样差。熟识的几个老友以前总嘲笑他,因为一次喝醉了酒,几个人合计好了把他关在平康坊花魁娘子的香闺里。结果第二天开门看,他衣冠齐整的在榻上坐了一夜,并没有发生他们预期的艳事。他们背地里都说沈容与不近女色,大约是有断袖癖。真实情况自己当然是知道的,没有遇到对的人,胡乱苟合岂不和禽兽无异?不过日久年深,自己沉得像一口井,渐渐也以为自己不成了。如今流言终结,竟是应在布暖身上,真不知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
多令人恐惧!有了爱就会有欲望么?他不敢想象,他怎么能变得这样龌龊!这是对她的亵渎,他突然觉得罪孽深重。
道歉么?太过矫情了,说出来大家脸上无光。还是含混过去,就当一切都没发生吧!
他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她懵懂的嗯了声,“也没什么可准备的,横竖吃穿那里都有。”
他交叉着十指抵在鼻前,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惆怅。他不愿意让她到兰台去,离开他,到一个他无法掌控的环境,并且随时有个如狼似虎的花花公子觊觎着,让他心里没底。
他缄默着,她也跟着沉寂下来。竹帘哒哒扣着窗框,还有醉襟湖上咻咻的风声,混合着一蓬一蓬的热气,让人无限烦闷。
他掉过视线看她,她擅长低头,低头的时候总有玄妙的魅力。眉与眼,蕴含着脉脉温情。美人如斯,无奈生在一家,这样的郁结,倒比怀才不遇还遗憾上三分。
第八十五章尘劳
他到底还是亲自送她。
雕花的高辕马车停在戟架旁,到了告别的时候,门廊下站满送别的人。布暖给蔺氏和知闲纳福,“请外祖母和叶姐姐多保重,暖儿这一去许久不能给二位请安,等下趟回来,盼着见长辈们健健朗朗的。”
眼泪是分离时必不可少的道具,所以个个红着眼眶,以彰显彼此之间感情非常深厚。在这样煽情的场合,要哭出来似乎也不是难事。布暖为了表示不舍和留恋,迎着渐起的太阳在晨风里大声抽噎,一半哭给众人看,一半哭给自己听。
蔺氏在她头脸上一通胡撸,“我的儿,别哭。你给爷娘长脸子的,大人们替你高兴。擦擦眼泪,喜兴儿去吧!我原说要送你到宫门上,偏你舅舅不叫,怕回头在那里失了体统,招了犯王法的罪倒不好。”
布暖点头,“我知道姥姥疼我,姥姥是有年纪的人,这样热的天闹得不安宁,是暖儿的忤逆。舅舅送我也是一样的,姥姥仔细作养身子,等暖儿回来了再在姥姥跟前尽孝道。”
蔺氏抚抚她的手,“好孩子,我心里知道你好。到了兰台不比在家里,好好的当差,要识眉眼高低。如今人心不古,自己长足心眼子,万事多考量。自己拿不定主意的别忙做决定,好歹想法子托人给家捎话,可记住了?”
又喋喋嘱咐好些话,知闲也是依依惜别的架势,牵着她的手体恤有佳。只是在布暖看来有点假,她潜意识里总觉得她对她的离开是抱着庆幸态度的,不确定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大概府里凭空多出来一个人本来就有些排外吧!她的真实想法肯定和面上表现出来的是相悖的,有了这一点猜忌,自己应付起她来,自然而然就分外的吃力了。
容与面上无波,瞧她们你来我往的没个完,只在一旁道,“要见也不是难事,这会子别耽搁了,时候不早了,快些上车吧!”
先前忙着不痛不痒的对话,最亲近的人反倒无暇顾及。这会儿容与催促了,也不好再拖沓下去。布暖看看身边这些一路跟随自己来长安的人,唯有无语凝噎。
“去吧!”ru娘送她上车,勉强笑了笑,“且有相见的时候,何苦这样!”
香侬把包袱递过去,布暖从帷幔后面探出脸来挥手作别。马车朝前使去,她回头张望,渐渐远了,人影杳杳。硬着心肠收起眼泪,从今起要和往昔作别了,她虽忐忑,但并不惧怕,甚至还些跃跃欲试。
容与没有传小厮,他自己策马驾辕,总觉得有好些话要说,顾忌有第三人在场不好开口。眼下真的上了路,只剩他们两个了,却又觉得无从谈起。
昨天那件事对两人都是一种困扰,面对面时很别扭,像到了岔路口,似乎仍旧是单纯的甥舅关系,但又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氛萦绕,于是一味的两两缄默。
马蹄踩在黄土垄道上,发出扑扑的声响。头顶的燕飞被风吹动了,一波又一波,像起伏的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