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儿。”他叫她的时候发音最奇特,声调永远上扬着,是种欢快的口吻。
她嗯了声,咧嘴道,“蓝家舅舅来了?路上热,中了暑气么?”
蓝笙手指一动,折扇在他指间圆滑的转了两圈,眼里盈/满了笑意,“这点子日头尚且受得住,不会中暑的。你舅舅今儿哪里不对劲?我看他心思重得很,想问问你在哪儿,他翻着白眼说不知道,叫我在园子里转了半天。”
布暖蔫头搭脑的背靠着窗框,舅舅……在她心里是个触碰不得的伤口。表面愈合,皮下溃烂成毒。最好不要看不要想,只要提起,她就要牵挂。
她叹息,“大约是迎来送往的脱身不开,难免有些恼怒吧!”
蓝笙原没有进屋子,和她隔着一堵墙,她在窗内,他在窗外。也学她的样子倚着另一边窗框,无奈的抱怨,“天晓得!我瞧他今天的七事配得好,就问他砺石袋上是个什么花式。他没好气的说是鲤鱼,我细看了看,分明是个柿子。同他一说,他扯着嗓门说‘知道你还问’!你说这人是吃了硫磺了么?”
布暖听了倒笑起来,是个人都有七情六欲,舅舅也不例外,越是亲近的人跟前越是不爱隐藏自己。她温声道,“舅舅是不把你当外人,请蓝家舅舅多担待些个。”
蓝笙挑起了眉,像是失望后的不平,“不用你给他打圆场,他穿开裆裤时我就认识他。他上将军是什么样的鬼脾气,我会不知道么?”顿了顿道,“我是说那个蓝家舅舅,私下里就不用这么叫了吧!”
布暖回身看看,“这也不是私下里呀!”
人渐多了,之前专为女眷准备的厅房里也混进了男人,谈笑往来间多的是朝野为官的郎君们。
蓝笙索性拐个弯从门上进来,人堆里寻见了蔺氏,先请个安,复道,“这里闹腾得慌,才刚六郎说要寻暖儿。我来请老夫人个示下,这会子就带她去。”
蔺氏正和阳城郡主说话,郡主千岁一听就知道里头有猫腻,拿眼一瞥儿子,颇为恨铁不成钢。
第六十一章笑筵
瞧他这急吼吼没气性的样子!单看那姑娘眉眼脸盘儿是没得挑的,可娶媳妇不是街市上买鸡蛋,只要壳没磕碎就往篮子里放。再好再妥贴都是耳听为虚,总要斟酌斟酌。人家姑娘家境出身怎么样,先和沈夫人打探清慡了是正经。
“年轻孩子呆不住,叫他们玩去。”郡主笑吟吟道,携了蔺氏手往边上引,“我前阵子上白马寺还了趟愿,和你久未见面。边上坐会子聊聊,叫晤歌带暖儿找舅舅去。”
蔺氏摸不准阳城郡主的用意,心下也计较,是不是她察觉了什么,或是听见了风声,留了个心眼儿要考察布暖。倘或真有这个打算,莫非郡主这里开明得那样儿,不在乎辈分差异么?
彼此客套谦让了坐下,她只憋着不开口,阳城郡主那里率先寻了个话题道,“十月里轮着你娶媳妇儿做婆婆了,家下东西可都准备妥了?你一个人不易,晤歌和六郎好得亲兄弟似的,你有什么难处要帮衬的,千万别客气。打发下头人来和我说,让我也尽点意思,六郎同我自己的孩子是一样看待的。”
蔺氏道,“难为千岁记挂着,零零碎碎的事从上年就开始准备了。借着圣人封赏了地,重又俢了回园子,现在一应东西都是簇新的,也没什么可添置的了。横竖被褥帐子是嫁妆里的分子,那些针头线脑的事不用我cao心,算省了我大力气。”
阳城郡主正好借着话头子打诨,“你先头说暖儿女红好,让她帮着你,还怕做针线?”
蔺氏料着郡主后头还有话,一径搪塞着,“没出阁的姑娘,叫她cha手不成话呢!”
“你也忒仔细,自己家下孩子,这么见外了不好,显得不亲。”郡主高翘着兰花指端起盖盅吃茶,一面假作不上心的问,“暖儿同你什么亲?她是哪里人氏?”
蔺氏微一顿,总觉阳城郡主存了结亲的心思。这倒叫她慌起来,若是寻常官宦,隐瞒了布暖身世,将来就是戳破了也有转圜。这位是皇亲国戚,万一有个好歹,亲家变冤家,岂不是要牵连到容与仕途?
她踟蹰起来,洛阳的家门报不得。大唐寡妇再嫁司空见惯,进敬节堂的一万个里挑不出一个。节妇受朝廷嘉奖,是要十里八乡扬名表彰的。这上头造假,论起来罪更重!
一乎儿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思来想去,不叫他们成事就是最好的出路。打定了主意,索性笑应道,“她是我侄女家的姑娘,幽州人。侄女婿家世代经商,上年在涿州买了个山头做煤炭买卖,举家都搬过去了。我侄女不愿意叫暖儿跟着颠沛流离,便把她送到我身边来,好和我作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