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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与知道他的脾气,只得作揖道谢。听音送他们到门外,看容与并没有带仆从来,便殷勤招来店里堂官,嘱咐道,“琴重,别叫上将军背着。你拿篾篮来装上,打发人送到叶府去。”

容与卸下肩,笑道,“劳先生烦心了,白送了琴,还要张罗给送上门子。”

听音一笑,两撇小胡子直直翘起来,“我今儿结交了琴友,当真是高兴都高兴不过来呢!下回再来高陵,上将军好歹要带上小娘子。届时咱们邀上三五好友,好好的较较高下,娘子千万要赏脸才好。”

布暖左右手搭在腰侧一福,这种手势里有从容的礼节,表示感激恰到好处。她莞尔道,“先生不嫌我计拙,回头一定要来凑热闹。较高下不敢当,晚辈偷师学本事才是正格儿的。”

听音再三表示敬佩和仰慕,客气的直送出坊院,看他们拐过了门楼,方才依依收回视线。

“听音先生是个感性人,有颗柔软的心,会因为一点点感动泗泪滂沱。”布暖说,微昂起头,“若他在长安,真的是可以常往来切磋的。高山流水觅知音,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

容与侧过脸去看她,“男女有别,知音……”他蹙眉,“那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关系。”

奇怪得很,按说如今民风开放,抛头露面的女子不在少数。学书画,学音律,很多时候是同男人一道的。布暖不是农家女,不是生活在底层的劳苦大众,她有多种多样的消遣方式。要和男性完全隔绝万不可能,可是他却试图干预!听到她不排斥和男人成为知己,或者可能在他不在场的情况下碰面,他居然前所未有的反感。

布暖望他一眼,怏怏不语。隔了半天才道,“那架琴你一年前就订了,原本是要送给知闲姐姐的么?”

他摇头,“是自己要用的。市面上琴瑟很多,要称上品的寥寥无几。听音的琴我以前在幽州听人弹过,那时就惊为天人,回了长安便专程去求。他这人古怪得很,满屋子琴都不肯买,只瞧来人量身定做。”

布暖心里偷偷的雀跃起来,给他量身定做的琴,她用着得心应手,莫不是天注定的么?她的脸颊忍不住泛红,忙低下头道,“君子不夺人所好,原本是你的东西,中途被我抢了来,多不好!”

他的声音里没有多少起伏,像是寻常到极点似的,“你用着和我用是一样的。再说这琴连一个大钱都没花,倒成了听音送给你的,你不必吃我交情。”他想了想,又笑起来,“再说你也不是君子,用不着自惭形秽。”

她听了果然嗔起来,“你每回都这样,不笑我就少了块ròu么?”

他咳嗽一声装正经,“布暖,你就是这么同舅舅说话的?”

她再也不会欠身说“请舅舅责罚”之类的话了,只勾着鬓角的垂发,在斜阳里娇然乜着他,“姥姥还说你疼我,你疼我么?疼我至于每每以挖苦我为乐?”

疼不疼,大约体会最深刻的只有自己。他是个自矜的脾气,一向以为自己缺乏很多情绪,有段时间他甚至怀疑自己的性格是否有缺陷。如今懂得了很多,他的内心也可以很丰沛,只不过需要有个人开发,教会他什么是疼痛,什么是珍爱。

她在他身旁,小小的个头,看他的时候要仰着脸。他轻轻笑,“我没有挖苦你,倘或你到北门去瞧我办公,就不会以为这样几句话是挖苦了。”

那倒是,上将军的铁血和他的温文是齐名的。上回目睹他训斥ru娘的场面就知道,他只是错长了一张善类的脸。这样推断来,他对她已经是很客气的了。

“那就是说,你是疼我的,对不对?”其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要在这种“疼不疼”的问题上纠缠。有点像在调戏他,不过感觉很好。

上将军有些难堪,他从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事,一个粉团子似的女孩儿灼灼看着他,问他疼不疼她。这个怎么回答?放在心里不行么?一定要说出来么?

他抬起食指反复抚触鼻梁,真有些开不了口。琢磨了半天,他语重心长的说,“暖儿啊,我同你阿爹是一样的,没有哪个父亲不疼爱自己的女儿。”

布暖突然感到寒冷的悲哀,调过脸去喃喃,“这人真没意思,怎么扯上我阿爹了!你多大的年纪,要同我阿爹相提并论!”

他低声长叹,“我二十七了,大了你十二岁,还不够么?”

她脸上挂不住,浮起深深的伤戚来,“二十七又怎么样?你大我十二岁就说同我阿爹一样,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