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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暖并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她心里装着事,脚下虚浮,每一步都像是踩空的。她转过脸打量他,胸口有什么涌动着。他有些漫无目的的样子,垂眼看地上,睫毛温驯的半覆盖住深邃的眼睛。他有完美的侧脸,高高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唇峰。她不自觉的痴迷,私下感慨,男人的五官长成这样,算是造化了吧!

他大约是感觉到她在看他,调过目光来与她对视。她的脸隐匿在皂纱后面,模糊的一团。他蓦然生出种冲动来,想去掀她的遮面。他差点就那么做了,可她一出声,倒把他惊醒了。

她说,“舅舅,你带我去哪里?”

去哪里……可以去天涯海角么?他不由泄气,不能够的呀!

“就是走走。”他嘬了下子唇,“你会弹琴么?”

她笑了笑,布家的女儿,别的可以不会,琴棋书画是缺一不可的。她说,“会一些,弹筝还算拿手。”

他颔首,眼睛微微的弯起来,那眼珠子像池底黑色的曜,上面汪着水,通透得令人不安。

“是去琴行?”布暖觉得自己有点没话找话,“你要买琴么?”

他嗯了声,背着手踱步,脸上是种闲暇惬意的神情,“高陵有个有名的琴师,做琴精雕细琢,九个月出一把,千金难求。我上年去瞧过,他那时还在做雁柱,如今不知怎么样了。倘或做好了,便给你买回家去,闲时好打发时光。”

她觉得奇怪,“给我买?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想买就买。就像有了颗最名贵的珠子,要拿匹配的盒子来衬托。名剑配英雄,名琴自然要配美人。他就是想把最好的东西给她,这种渴望强烈到让他神魂震荡,却又不知所起。

“我听说你在绣孔雀图,花的功夫太大。照时候算,你一日要在绷架前坐多久?”他拿脚尖一挫鞋前的石子,那石子咕碌碌向前滚去,“别绣了,要怕外祖母跟前交待不过去,我另派人找绣娘替你。总之别再绣了,没的弄坏了眼睛。”

她低声道,“我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你和知闲姐姐成亲,我没有什么可表心意的。”

她的话里有淡淡的怅然,他蹙起了眉道,“那也没必要呕心沥血!四个月赶一副那样大的双面绣,就是在屋里摆着了,我瞧着还是不能踏实。”

她抬手撩起遮幕,乌黑的罩纱对比出她如雪的脸庞。她咬了咬嘴唇,那唇色瞬间饱满莹润,容与慌忙转开视线,才听她不无忧伤的喃喃,“你要娶知闲姐姐了……”

他的心紧紧攥起来,突然意识到和知闲成亲竟是那样严重的问题。他们不是盲婚,还曾两小无猜,原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怎么一乎儿辰光可以让人绝望到无以复加?她丧气,也许是因为孩子式的占有欲。那自己呢?自己的心境又作何解释?

两个人颇有些相对无言的意思,并肩而行,各怀心事。

出了坊院,再往前一点就是街市。高陵地方虽小,却五脏俱全。街边酒肆商铺林立,换做在长安,已然到了收市的时候。这里不一样,这个时辰,行人车马依然热闹往来。

渐至琴楼前,布暖仰头看,檐眉下挂了个巨大的招牌,晚风吹起楼上高悬的绡纱,那漫漫的白色即将一飞冲天的架势,但到最后还是被帘栊上一环一环的铁丝扣住,由不得让人空虚怅惘。

容与驻足,拿扇骨点点前方,“到了,就是这家。”

她听说过“观自在”,这里有个“听自在”,开门做买卖的铺子取了这样雅致的名字,想来老板不是寻常人吧!

她跟随容与进店堂里,环顾四围,墙上密密挂了十几架琴瑟。有的似乎年代久远逾百年,琴身木料呈现出断纹,有种洗静铅华,遗世独立的味道。

她忙着赏琴时,容与已经同店主寒暄上了。那店主四十上下,穿身鸦青襕袍,须眉堂堂,生得这店中琴一样超脱样儿,不卑不亢的拱手笑道,“上将军是稀客,这趟想必是冲着喝喜酒来的。”

容与回礼道,“喝喜酒是一宗,最要紧的是来瞧瞧我的琴。这大半年的,听音先生可替容与铸成了?若这回再推搪,可别怪我不顾君子作派,这满墙宝贝要紧着我挑了。”

他一向是圆融练达的,和这位听音先生说得如此不拘,十成是熟捻透了的。

听音只是笑,回身嘱咐琴奴道,“上我卧房案头把琴取来。”一面引了二位客人落座献茶。

生意人应当是世故油滑的,满肚子奉承阿谀的伎俩。可眼前的店主似厌倦了尘世,话不多,和容与交流也不外乎是谈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