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塞,一时不知怎么应对他的话,只得含糊唔了声,“舅舅路上辛苦,昨儿我睡了,没能迎舅舅,对不住了。”
“客套什么!”他有些沉不住气,转身道,“我离京几天,叫你认不得了?”
她不吭声,闷头跟在后面。他突然觉得灰了心,甚至连头发也要灰了。这是很大的一种失望,他以为分开了十天,再见到他她会羞涩的欢快的纵上来,纵到他怀里,纵到他肩上,会扬着笑脸说“你回来了”,可是没有。她客气而疏远,眼里有陌生的退避和怯怯的荒寒。
莫非还在为睦州之行前他的几句话不快么?还是她ru娘又同她说了什么,以至于她像变了个人?
他边走边忖,琢磨了好久,似乎是想明白了。他一开始设想的方向就不对,他们的甥舅关系里,原就不该出现那些场景。是他糊涂了,他怎么能希望一个及笄的大姑娘,还像孩子似的不避讳,对他有言语上的,肢体上的依赖和纠缠!
他松懈下来,背着手往前走。凉润的晨风吹起衣角,他无谓的扯动嘴唇,不防笑得萧索又可怜。
布暖渐渐落后,他人长得高,步伐也大,她跟得有些吃力。所幸离大门不远了,她干脆放慢步子。他愿意快就快吧,大概是对侍从有话要交代。自己横竖是不急的,慢慢吞吞,且走得悠游自在。
容与回首一顾,见她不甚上心的模样自觉失望。眼里的光猝然黯淡下来,叹息着看东方的天,地平线以上是无际的蟹壳青,淡淡染了一层钧窑胎底上才有的紫晕。
再过一柱香,太阳该升起来了。
她迈出朱红的高高的门槛,停在一侧石狮子旁,问门上管事,“老夫人还没出来么?”
那边管事还未回话,容与便道,“打发人往渥丹园看看去,老夫人收拾停当了就请过来,门上车辇都备好了,只等老夫人发话。”
小厮领了命,撒腿跑进门去了。布暖兀自摇着扇子挪到台阶下,朝坊道那头张望,天色还不太亮,远处竹林和日光下的完全不一样,透出乌油油的墨绿,看着有些瘆人。
她不和他说话,他站在车前颇无趣。顶马的辔头、缰绳、嚼子套车时定然都按好的,正因着他无措,便想着找些事做,于是一一重又检查一遍。
“舅舅?”布暖到底没忍住,她伸着脖子看他,“你忙什么?”
他哦了声,故意拉拉笼头,“没什么,瞧瞧辕套得好不好。”
她又左顾右盼一阵,“你今儿不上朝么?”
“嗯,我告了假,这两日是闲的。”
“你才从睦州回来,跋涉那么远……今儿坐车么?骑马多累得慌!”
容与调开视线,“我要给你们开道。”
她咬着嘴唇思量,开什么道?她们又不是皇帝,还要镇军大将军警跸!她也骑过马,知道英姿飒慡是一码事,屁股受罪是另一码事。她就是心里不舍,十天睦州一来回已经那样辛苦,才歇一晚上,今天天蒙蒙亮又要往高陵去,他又不是铁做的!
可她不好把想法说出来,说了大家都尴尬。她私底下cao心他,不时的乜他一眼,为什么他却不看她?她大感不快起来,今天是照着他的意思梳妆的,他有什么道理不看?
“舅舅。”她幽怨的唤。
他终于转过脸来,不明所以的样子。她展开手臂,一尺宽的金丝画帛像柔软的水,直泄到地上去。她说,“我今儿的打扮怎么样?是不是还像宋家来闹的那天一样?”
容与气短起来,要说这丫头长大了,还真是活打了嘴!一副耿直的脾气怕是千年万年都改不了,哪里有姑娘这样直剌剌的?他被她问得胸口打突,进退维谷间复仔细打量她。上次她们把她照着知闲的样儿收拾,扮演的是别人。他许是潜意识里抵触知闲,不想把她们摆在一处比,所以才会诸多挑剔。这回她就是她,他也没别的话可说,她天生一张精致的脸,略施粉黛便能赏心悦目。若是打点过了头,反倒掩住了纯真的美,变得俗丽并且市侩了。
她眨着大眼睛,似乎很失望,“你怎么不说话?”
容与醒过味儿来,微点了点头,“好。”
就这样?她以为他至少会点评一下铅华、发式什么的,毕竟他挑刺是很在行的。这回惜字如金,大抵是因为有所改善,但还没有合乎他的心意。
“你一定还是觉得不好!”她的脸一下子拉得老长,“我哪里有知闲姐姐美,你别拿我同她比。她是真牡丹,我就是朵喇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