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暖看了看那堆桃红柳绿,“明儿是叶家舅舅的正日子么?”
蔺氏端茶抿了一口道,“后儿二十二才是,不过咱们明日就要动身。娘家亲眷早一天到是脸面,只有那些人丁单薄的族户才正日子去。”
布暖哦了一声,转过头看窗外紫薇林。风吹枝叶摇,盛夏处处绿意,唯有那片林子红得鲜活烂漫。
舅舅走了十来天了,自从那日宋家闹过之后就再没见到他。她脑子里告诫自己撂开,心里偶尔还是记挂他,只不好问,不好说。又参杂了些怨怼的错综复杂的感觉,乱糟糟惶惶然,如今唯有坐在绷架前才能忘了那些。
蔺氏并不知道她一刹儿辰光动了那些心思,调过视线看廊下人喂鹦鹉,慢声慢气道,“你舅舅走了这几日,算算时候今日该回长安了。明日要往高陵去,也不知汀洲有没有给他提个醒。他一忙,家里事就忘到脖子后头去,倘或耽误了,我可不给他善后打圆场的。”
布暖道,“外祖母放心吧,舅舅上回还和我说一定要去的,今儿必然回长安。要是脚程赶不及,说不定直去高陵也未可知。”
“由得他吧,只要他知闲面上交代得过去就成。武将就这点不好,你日后要配就配个留京的文官,好歹日日能看见。”蔺氏摆手,顿了顿脸上换了个极亲热的表情,“我要说了好几次,总归话赶话岔开了。我的儿,你往后别叫我外祖母,忒官腔,显得疏远。学学小家子,咱们长安有叫舅奶的,怕和舅婆混了,也不好听。还是依着东都,叫姥姥就是了。”
这才是真正的表示亲近!一般有爵位的人家绝不这样随意称呼,除非是疼爱到了骨子里去,人前也不避讳。布暖听了忙躬下脊背稽首,“是,听姥姥的意思。”
蔺氏笑逐颜开,“这才像至亲!”复坐了会儿起身指着案上衣裳,道,“回头都试试,别嫌麻烦,大了小了,好立时拿去改。我走了,你歇歇,别一味的急进,来日方长的。”
布暖软语道是,送到门上福下去,“姥姥好走。”
檐下仆妇早打伞侯着,蔺氏直走进荫头里,回身道,“外头热,回屋里去吧!”
布暖绽个笑靥相送,等蔺氏上了夹道,方放下僵硬的双颊。
再添一只孔雀,说得好轻巧,却不知要多费多少功夫去!还有四个月时间,十月里要完工,少不得拼上几十个通宵。
自愿是一种说法,不情不愿又是另一种心境。好好的,为什么偏要再加一只?老夫人大概是不懂里头典故,她总觉得一只是美的,绣上一对,岂不应了孔雀东南飞的谶语么?
她低头慢慢往回走,走了几步又不由眺望竹枝馆,怙惙着他去了这样久,怎么还不回来?已近申正了,莫非当真直接去高陵了么?她先前是抱定主意少见的,但只要知道他在那里,她心里就是安定的。可是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是不是遇着了棘手的事?睦州叛乱明明平息了,难道还有余波,因而耽误了行程么?
她踱到卷棚里的美人榻上坐了,摇了摇团扇,风里夹带着艾糙燃烧后的特有的气味。想是玉炉才熏过蚊子,空气里尚且弥漫着淡淡的烟雾,像拢了一层纱,飘忽忽,远处看得不甚真切。
她倚着围子枯坐,木讷想了很久。于千千万万人中遇见一个他,是多好的一件事!缘分是有定数的,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就是刚巧赶上。然后或是错身而过,或是纠缠着,双双跌进滚滚红尘中去。
滚滚红尘……这红尘里有太多陷阱,又有太多让人神往的东西。所以很多人发誓要斩断,使尽了浑身解数,到最后,终究是戒不掉。
她仰起头看天棚顶上成匝的雕花,看了一会儿又闭上。她也期待良人早些出现,年轻女孩哪个对爱情不是心生向往的?久盼不至,渐渐就枯萎了。自己形单影只,却要给别人绣成对的孔雀,想想都很讽刺。
她开始回忆他的脸,线条因为浅淡的笑变得生动,还有温和的眉眼和洁净有力的手指……
她闭着眼,启了启唇,半吞半含的呢喃,“容与……”这是世上最好听的名字,如同馥郁的酒,舌尖上翻滚,便会齿颊留香。她笑吟吟的,上瘾了似的,“容与……”
容与想这丫头八成是在说梦话,醒着时哪里容得这样放肆,敢对他直呼其名。不过她的嗓音糯软,喊他的名字,就有股难以言说的脉脉的柔情流转。没有棱角,但直指人心。
他才从睦州回来,满身的尘土还没来得及清洗。走到烟波楼前正看见她在卷棚下,悠然仰着,和他的身心俱疲不同,她脸上透出的,是种让人望尘莫及的坦然。